他急需一個輔佐之才。
趙營諸將,在趙當世看來,現在比較出挑的僅有如下幾人:侯大貴、徐琿、郭虎頭、楊招鳳。
其中楊招鳳資曆尚淺,隻能說大有潛力,現在尚無眼界與能力參與到趙營最高層的決策中。郭虎頭能力不錯,且因其父為私塾先生的緣故,他還是趙營高階軍官裡為數不多識字的人才,他比楊招鳳老練,可距離趙當世的體己參謀依然差些火候。侯大貴果斷敏銳,組織能力很強,然則太過急躁嚴苛,在沒有給他配一個合適的副手前,趙當世是不敢把軍隊交給他單獨帶領的。隻有徐琿,能算作趙當世目前最看好的人。也正因為如此,趙當世才放心讓他獨領一軍。
股肱外放,有利有弊,弊端當下就顯現出來:趙當世想找他幫忙拿個主意都不行。
除了以上四人,吳鳴鳳有些想法,經驗也夠,然而趙當世不信任。郝搖旗雖是曆史上有名人物,但在趙當世這許久觀察來,除了武力過人外,並未發現其人身上還有彆的閃光點,也許他之所以能夠在青史上留下兩筆,僅僅因為是萬千流寇中的幸運兒罷了。其餘楊成府、白蛟龍、劉維明、王來興等等,更不值一提。
思來想去,還是找了覃奇功過來。覃奇功離開趙營後又去了覃進孝那裡探視,沒來得及回忠路,卻幸運地逃過了一劫。他跟著覃奇勳做事多年,忠路內政外交、軍務雜務都經過手,資曆很深,又是本地人,聽聽他的意見不會有錯。
覃奇功能接下潛伏敵營的任務並圓滿完成,全身而退,自有兩把刷子。幾次戰鬥的策劃,他也出力甚多,對敵我態勢是再了解不過,在從趙當世口中了解到目下的勢蹙格局後,他立馬拋出了個辦法。
辦法很簡單:利用覃懋楶,打開缺口。
覃懋楶自七藥山被俘後,一直看押在後司。趙
當世做事留退路,著人將他和塗原歸置一處,好生供養著,這些日子下來,傷勢恢複的很好。後來戰事緊張,險情接踵而至,趙當世撲在軍務上心無旁騖,一個不留意,就將他忘了。
具體而為,則是兩步。第一步,派人與覃福交涉,而這個交涉之人,覃奇功自告奮勇。他混跡數十年,深曉沉浮之道。心中明白忠路覃氏現如今已是身敗名裂為千夫所指,萬無可能再翻過身來。既如此,不如徑直效忠趙當世。趙營此刻與自己同舟共濟,斷無拒絕之理。如若還瞻前顧後,那麼忠路覃氏僅存的血脈絕逃不出滅頂之災。想通了這一節,覃奇功就打算以這次的出使作為“投名狀”,立下功勳,讓自己以及千餘的忠路兵在趙營內站穩腳跟。
覃進孝對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叔父從來都很服膺,認為他足智多謀,又不輸膽勇。覃奇功在出發前一夜特意與他抵足夜談。一宿論述爭辯過後,覃進孝終究還是敗下陣來。“不投趙營,複有路乎?”覃奇功這樣一個問題問出口,覃進孝當場啞然。誠然
,自小學文聽史,他年輕的胸膛裡向往的都是指揮方遒受世人敬仰的大英雄,屈身事賊,實在是難以接受。可正如叔父所言,眼下除了趙營,自己和部下一千五百弟子兵還有誰可以依靠?不說被石砫殲滅,若無趙營慷慨撥付糧草供應,他在劍南司、七藥山一天都堅持不下去。
人總得接受現實,再想起淚目盈盈,緊抱著自己抽泣的幺妹,他隻能點頭同意了叔父的建議。
覃奇功一身黑袍,裹得嚴實,在半道上為施南遊兵所獲,極力陳說,才免去一死,帶來見覃福。
二人初見,覃福氣衝鬥牛,破口大罵,拔過佩劍就要當場斬殺這個“卑鄙不義”之徒,覃奇功巋然不動,鎮定地出示一物,立馬唬住了覃福。
那是一塊翡翠,中帶一點寒芒。覃福再熟悉不過,這是覃懋楶五歲那年自己親手給他佩戴上的信物。一晃二十餘年,記憶中愛子每一日都將這翡翠係在右腕上,貼身攜帶。日子如白駒過隙,雪泥鴻爪在這一刻都被這塊小小的翡翠誘發出來,幾日來刻意逃避
回憶的內容,如同奔流的河水,瞬間在覃福已然滿是斑白的腦袋裡麵翻卷湧動。
“哐當”一聲,長劍墜地,偌大的堂上寂然,唯餘劍身顫動著發出清利的響動,久久縈繞。
覃福老淚縱橫,無端蹲下來掩麵哽咽,他聲音沙啞,帶著無儘的淒涼,一字不落傳入覃奇功耳中:“你這人好狠,不,你忠路好狠,殺了我兒,還嫌不夠,想再來添上一刀嗎?”
覃奇功冷麵相對,聲音猶如利刃:“忠路狠,狠得過你嗎?你不過失去了一個兒子,我忠路覃氏卻徹底敗亡,永無翻身之日了。”
“嘿嘿,嘿嘿…”覃福聽罷,忽然不住乾笑,目視青磚,眼裡的淚水卻不斷湧出,形容煞是詭異,“鬥來鬥去,誰都沒得個好下場…哈哈,好啊,好啊…”
“好什麼?”覃奇功一聽此言,怒氣陡生。他與兩個兄長感情篤深,家人也都住在忠路,竟儘數害在了覃福手上,恁的是極力壓製,才不至於忘記使命
與麵前這個有著血海深仇的男人搏命。
“滅你忠路,我自認還沒那個本事。”覃福搖搖頭,站起來,目光呆滯,“鷸蚌相爭漁人得利,咱們誰都討不著好。”
覃奇功聞言一怔,聯係上這幾日忽然出現的那支來曆不明的阻撓兵馬,頓時明了,看著覃福的怒意也消了不少。
他嘴角微微一抽,將翡翠甩給覃福,冷冷道:“你兒子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