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十一月後,雪就越下越大,日夜不絕,似乎無窮無儘。漢中府的廣袤地區,幾乎是在短短幾天內就為之一白。天地皆素,單人匹馬步入茫茫銀白,一聲梟鳴響在蒼穹,趙當世抬頭眯眼,笑著說道:“孤飛一片雪,百裡見秋毫。”
覃奇功跨馬跟在後麵,亦笑道:“朔風吹雪透刀瘢,飲馬長城窟更寒。都使,歲寒,今日興致卻好。”
趙當世一勒轡頭,搖搖腦袋,道:“雪下了好幾日了,今日小些才得以出來。軍旅羈勞,也不知多少年沒好好賞玩過這雪景了。”
穆公淳也騎著馬跟在後麵,隻是他騎術生疏,在馬背上搖搖晃晃的,總讓人擔心會突然栽將下來。連日來,他一直腹瀉,身子虛弱,本不宜外出,但聞趙當世突然出營散心,就強撐著病體,不住吸著鼻涕趕過來。
這時雪勢雖小,寒風依舊,穆公淳雖早脫下那身白道袍換上了臃腫的胖襖,卻還是有些禁不住,口道:“風雪這樣大,都使還是快回帳中取暖。不然染上風寒,怕是難辦。”
趙當世與覃奇功對視莞爾,不退反進,連催兩下馬兒,眨眼間就與穆公淳拉開了距離。穆公淳氣急敗壞,想追上去,坐下的馬卻欺負他,不斷在原地兜圈子。眼見與趙、覃二人越離越遠,他無可奈何,隻能在原地等候。
趙當世與覃奇功趕馬小跑一陣,漸漸緩步慢行,趙當世突然歎了口氣,道:“覃進孝的事,我終究放不下。”
覃奇功苦笑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覃進孝終非忘恩負義之輩,隻是一時迷了心智,若都使願給他改過自新的機會,相信他亦會迷途知返。”
趙當世沉默片刻道:“你向來公允,從不偏私,怎麼今日卻為他說起話來?”
覃奇功應道:“覃某既為都使驅馳,怎敢私心
自用。不奢求為都使之良、平,也希望能成為祁黃羊那般的臣子。”
趙當世聞言,咧嘴而笑:“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青庵的為人,我信。”
覃奇功歎口氣道:“我和進孝從小一起長大,深知其秉性。他雖然性情剛強,卻是重義重情之人,不說都使對他有偌大恩情,就施路,他也放心不下。”說著,加一句,“左營施州老兵,戰力強勁,實為現階段我營之強助,若失之,未免太過可惜。”
趙當世“嗯”了一聲道:“他若有心悔改,未必不能寬恕。”頓了頓,搖首道,“隻是他現在不知身在何處,就是想給他機會,也無從著手。”
覃奇功點點頭,沒接這個話。俄而,重展笑顏,道:“不過前兩日徐千總、薛把總順利拿下了沔縣,倒算一件好事。”
趙當世也麵露微笑道:“孫顯祖不想惹禍上身,當然會配合咱們。”
覃奇功撫須說道:“目下沔縣、褒城皆已拿到
,隆冬恰來,以這兩縣為托蔽,當能熬過這個寒冬。”
趙當世彈了彈落在氈帽前的白雪,沉吟問道:“那把刀已給孫顯祖送去了?”
覃奇功應道:“都使讓屬下負責與孫顯祖的人接洽,屬下責無旁貸。他既然履行了約定,咱們也得踐行承諾。那把刀留著於我等無利,以刀換城,物超所值。”停了停,續道,“刀屬下已給孫顯祖的使者捎回去了。徐千總素稱善守,有他和薛把總聯合守禦城池,天寒地凍的,孫顯祖也隻能回漢中。”
趙當世笑言:“聽說孫老頭是個縮頭烏龜,難得他興師動眾出來一次,可笑隻討了把刀回去。”
覃奇功輕擺手道:“這刀是崇禎所賜,他若落實了盜取寶刀的罪名,這些年的慘淡經營就要化成黃粱一夢。人越老,就越怕事,對他而言,兩座城的價值,是萬比不上這小小一把刀的。”
頭頂又是梟鳴一響,趙當世與覃奇功同時抬頭看去,隻見翱翔於縹緲雲霧間的那隻飛鷹猛振幾下翅
膀,向西南飛走了。
趙當世抽回視線,複歎一聲:“也不知廉不信到底如何了。這雪已積厚,他至今沒有消息。隻怕凶多吉少。”
覃奇功亦惻然道:“步伐不穩,便急於進取。漢中城四野尚未全為我軍掌控,就貿然派廉把總越境而行,現在看來,是一個失著。”同時又道,“當前事未解決,天候嬗變,咱們這裡也不好再派人出去尋找。隻能坐觀其變。”
想到了此節,趙當世憮然下心甚怏怏,沒了之前的好興致,有了歸營之意。覃奇功卻道:“此前周把總那裡曾有夜不收傳上信來,說到目前川中形勢。”
趙當世劍眉微抬,道:“這事我怎麼不知道?”
覃奇功回道:“這是幾天前的事,那時候都使你忙於處理軍務,忙到深夜,趴在案上小憩。周把總進來,不敢打擾,就讓屬下轉告都使。屬下尋思這事
也不是特彆著急,便按下沒說,這會兒說與都使聽。”
“嗯,好,你說吧。”趙當世用手輕輕拍了拍麵頰,複添精神。
“聽周把總言,目前川中諸義軍,已非數月前的三足鼎立之勢…”
“三足鼎立…我早聞袁韜敗後,呼九思、常國安趁勢而起,三足,說的是他們吧?”趙當世插一句嘴。
覃奇功點頭道:“是,不過常國安在之中實力偏弱,自知難有作為,聽說旬月前東走入湖廣了。眼下川中兩方爭奪激烈,一方以袁韜、景可勤為首,另一方則以呼九思、梁時政、楊三為首。”
“呼九思對袁韜有提攜之恩,怎料到日後會遭暗算,這下重新抓住機會,自是會與袁韜鬥個不死不休。”
“想來也是。呼九思等盤踞川北,袁韜則靠南邊,我等入川,或許可與呼九思交涉,行對付武大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