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恐怕,恐怕不妥。”呂潛搖頭回答,“其既誌不在我,我等何必尋釁自擾?”
呂大器長袖一甩:“然其所攻略目標是我
大明郡縣,我等為大明子民,又為近鄰,當儘忠竭義,豈有作壁上觀的道理?”
呂潛臉一紅,爭辯道:“可是我等若輕出,遂寧必為敵所乘!”
“很好!”呂大器這時臉色忽然從嚴肅轉為淡笑,呂潛正在疑惑,卻聽他道,“方才你我言語之間,你已能洞察敵我之態勢,明白雖然論道義,我軍不該坐視流寇驅往定遠,但是考慮形勢,我軍實不該輕舉妄動啊!”
“我…”呂潛心中一震,有所領悟,“父親的意思是…”
呂大器喟然說道:“將定遠換做琬兒,其理亦然。你曠叔父救女心切,我體諒的來。隻是凡事有大小,分主次,琬兒情況尚不明了,我怎能因她一人而將全城百姓的安危置之不顧?不出兵,這並非爹無情,乃是形勢所迫啊!”
他才說完,半空吹來一陣寒風,刺骨侵髓,當即引得父子二人都是寒戰不已。呂大器更是
一個噴嚏打了出來。呂潛趕忙轉換油紙傘的方位,重新替父親擋住獵獵寒風。
呂大器咳嗽兩下,露出祥和的笑容,說道:“潛兒,你是爹好孩子,但爹卻不能永遠把你當個孩子。有些事,爹不知道該和誰說,隻能和你說。恐怕這其中有好些是你不愛聽的,你可會怪我?”
這些話,在此前的十餘年歲月裡,呂潛可從未聽父親說過,不禁心頭大震。自曉事以來,父親給他的形象就是高深莫測、無所不能,他習慣了聽從一個嚴厲的父親不斷給予自己期望和要求,他說什麼,自己就照著做什麼,卻從未想過居然有一天,父親會以一種商量的口吻以及不安的目光試探自己的反應。
在這一刻,他既感鼓舞,又感到心酸。鼓舞於在父親眼中,自己終於已經不再是個不諳世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已被認可能夠逐步挑起些重擔,承擔起大人才有資格承擔的責任;心
酸在於此時此刻,透過父親那深邃的雙目以及略帶沙啞的嗓音,他發現,父親似乎真的老了。
今晨,風雪愈急。
楊招鳳用麻布將自己的頭部裹得嚴嚴實實的,隻露出兩隻眼睛用來觀察前路。說是前路,但在連天的茫茫飛雪前,想要看清前方的道路幾可用困難形容。因此,想不和部隊脫節,最好的方式莫過於盯緊了前人的後背,並踩著他們的腳印,一步一動。
因為大雪,之前由遂寧到蓬溪的大道行軍受到阻礙,經過討論,徐琿將先討軍前營一分為三,他自己以及千總郭如克、參謀宋侯真分彆帶領一千人沿著三條不同的道路前行,約定在蓬溪縣南部的寶梵寺會合。現下,楊招鳳所在的,就是宋侯真的隊伍。
適才經過永安鎮的常樂寺,據報,再行不遠,至遲日落前,就能到達寶梵寺過夜。這漫天飛雪遮天迷地,縱然有厚衣厚甲,楊招鳳依然能
不斷感受著寒意的侵襲。而且他感覺,自己的雙腳早已冷凍如冰,如果再不找個火堆烘烤烘烤,隻怕就將永遠失去知覺。
從隊伍的前頭處發出高亢的喇叭聲,一聲接一聲,頗有節奏,持續了很長時間。楊招鳳知道這是宋侯真在為眾兵士打氣,所含之意為:再堅持片刻,就能休息。
他聽著喇叭聲,眯著雙眼,忍受著掠過如刀割的冷風,默默跟隨著大部隊移動。這一路行來,他都不斷提醒隻要經過了這一仗,他便又能與曠琬見麵了。這一點小小的念想猶如冰天雪地裡開出的一朵小花,帶給他風刀霜劍中僅有的些許溫暖。
牛皮靴在厚厚的雪地裡一下接一下踩踏著,這雙沔縣武庫裡掠來的靴子看著不錯,但底部似乎有點開裂,要不然楊招鳳現在也不會感到靴中濕漉漉的不斷從下傳遍全身透心涼的寒冷。
或許該找個機會搶一雙新靴子,哦,對了
,也得給曠琬也尋一雙女靴,天氣這麼冷,她還是穿著布鞋,隻怕凍得夠嗆。
楊招鳳正百無聊賴地用胡思亂想來打發漫長無趣的行軍時間,不想一步跨出,背後“嚓嚓嚓嚓”似乎有人急促地踩雪而來。他警覺一頓,才停下腳步,肩頭就給人拍了一下。
“嗯?”他沒說話,皺眉扭頭看去,隻見一個人滿臉焦急,大口喘著,不斷有白氣從他鼻孔、嘴中噴出,麵孔頗為熟悉。
“你怎麼…”下一刻,楊招鳳不顧寒冷,扒下了遮嘴用的麻布,驚奇問道。
他與這人交談小片刻,頓時魂飛天外,似乎瘋了一樣,先是推開那人,而後手腳並用,踏雪徑直衝向後方不遠的一匹馬。
“楊參謀!”左右兵士見他異狀,各自驚訝,楊招鳳卻渾然不顧他們的視線,踉蹌著搶到馬,扯起韁繩就走。這一帶積雪厚,宋侯真軍令不得乘馬,楊招鳳奪馬,顯然是為離開這裡之後
的行路做準備。
眾兵士見他神色舉止失常,各自驚疑不定,但楊招鳳身為參謀,與這支部隊的最高領導人宋侯真平級,故而他們隻能任由楊招鳳奪馬,卻不敢有任何阻攔的動作。有機靈的則趁隙去稟報位居隊列頭前的宋侯真。
當宋侯真得知楊招鳳不告而彆、奪馬而去的消息時,同樣訝異萬分,隻是待他親自找來的時候,馬軍出身的楊招鳳早已帶著馬不知投何處去。而一人一馬留下的腳印,也在鋪天蓋地的大雪中,漸漸消於無形。,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