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塗原,倒也是個傳奇。自打當年被侯大貴突襲俘虜,他待在趙營,粗算也有個三年兩載了。這麼長的時間,他從前期的頑抗不屈、絕食抗議,逐漸演變成了勉強生存,直到現在的安之若素。與三年前相比,現在已年逾耳順的塗原固然清瘦了不少,在不斷的隨軍鍛煉下,卻是更加精神矍鑠。塗原想的很開,早已打消為君王“死社稷”的想法。所以,能在趙營堅持三年,形相愈發清臒,這不僅是身體上適應的結果,更重要的是心態上的平和。趙當世有時到後營走訪,也會和他聊上幾句。若是不知情的人很難想象,原本該勢不兩立的二人,居然能談笑風生。後營有不少婦孺,她們平時沒事,也喜歡聚到塗原處聽他扯閒。每次,都是到了散歸的時候,她們才會一拍腦袋,“哦”一聲提醒自己,這風趣幽默的老頭依然還是一介俘虜。
話歸原處,留著塗原,是有原因的。比如當下,他就能派上大用場。
趙當世認定,比起三年前爭鬥引發的舊怨,梁山兵之所以至今不死不休,最重要的原因就在於他們認定家長塗原是給趙營害了。畢竟,被凶殘的賊寇擄去,多年音訊全無,任誰都不會認為家人會有好下場。解鈴還須係鈴人,能讓梁山兵打消這種複仇念頭的,非塗原本人莫屬。
一個人,足以使一場兵災消弭無形。如此便宜賣賣,何樂不為?
“塗老,吃了這杯酒,當我困你三年的賠禮。”趙當世微笑著,端起小酒盅,敬塗原道。
灰須灰發的塗原看上去精神狀態不錯,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得知了自己明日就要回梁山,雙頰微微泛紅,容光煥發。他點點頭,一飲而儘,歎氣道:“你養我三年,也費了好多糧食。我這老身子老骨,愈加精實了,又如何當得起你的賠禮?”
趙當世笑笑道:“塗老說笑了。困塗老於此,
迫不得已,還請塗老回去後,容情一二。”
塗原“嗬嗬”笑了,眉目間甚是慈祥,可是趙當世不經意間,目光卻掠到他雙眸中透出的一絲凜冽的殺氣。趙當世心中“咯噔”一下,移開視線,隻作不見。
“話說回來,我這人都老了,回去又派啥用場?族中年輕後生,個個年輕俊彥。我這老掉牙的回去,還指手畫腳些什麼?”
趙當世不知該怎麼回答,訕訕道:“塗老年高德劭,回去梁山,塗家必然興旺發達。”
“嗬嗬,興旺發達的好呀。生一窩窩的塗家崽子,好到時候讓你這些賊寇一勺燴了痛快嗎?“塗原原本緩和的語氣至此陡然一轉,極儘鋒銳,趙當世心頭一震,不由抬眼看去。隻見眼前,塗原早已滿臉通紅,皓發皆張,狀若金剛怒目。
“塗老,你這是......”趙當世輕咬下唇,右手不自覺按住了腰間的刀柄。
“狗崽子,實話與你說了。你困我三年,我忍
你三年,今日答允回去,不是為我自己,而是為我塗家!”塗原咬牙切齒地說道,每一聲,都竭力壓低聲音。可越是這樣,那長眉之下犀利的眼神,以及緊繃到扭曲的麵部肌肉,更讓趙當世心中戚戚。
“我趙某仁至義儘,塗老如此想,趙某已無能為力。”趙當世冷言說道。
塗原的臉麵似乎蘊含了無限的怒氣,而那通紅的臉龐便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令趙當世不得不暗自握緊了腰刀。然而,正當趙當世感到塗原的憤怒一觸即發之際,塗原的臉色卻在一刹那突然平和了下來。如同從天際跌落至深潭,塗原的表情也在幾個呼吸間平靜到如一潭清泉般平靜。
“酒吃夠了,老頭子也要睡了。”塗原麵如冷霜,拂袖而去。
趙當世任他離去,沒有半句言語。獨坐案前,他心中就像有頭猛虎在撲騰。在某一個瞬間,他幾乎要彈身而起,傳令郭如克即刻出兵踏平梁山縣,不過,這樣的衝動還是隨著更多的考慮而慢慢淡薄下去。
“哼,你能為了你塗家人的性命考慮,難道我便做不到為我趙營子弟考慮?”如此一想,趙當世登時雲淡風輕。
次日,塗原便由趙營兵士“護送”到了新寧。此前雙方就已有往來,但當塗原真正出現的那一刻,新寧梁山兵自上而下,無不潸然淚下。他們大多是塗家以及受到塗家恩澤的子弟,對塗原這個塗家的家長的感情自非對待尋常長官可比。負責此次俘虜交接的趙營軍將,見此場景,也都嗟歎不已。
接到塗原的當日,除了留下少許兵力在新寧觀望戒備,梁山兵絕大部分都即刻撤回了梁山縣,這情形在趙當世的意料之中。和趙營相仿,梁山兵也不打無目的之仗。他們出兵的理由正是為塗原複仇,如今塗原安然回歸,梁山縣上下心滿意足。對於拖延趙營這種既不在職責範圍內,也超出自身能力的作戰目的,塗家及梁山兵們從未想過。
計劃達到,夔西的這顆絆腳石兵不血刃就給移除,趙當世心中甚悅。隻是,趙營的路仍遙遙無期,
他一刻也不敢放鬆。三月中,趙營全軍從達州開拔,曆形同虛設的東鄉縣,踏上了前往川陝交接太平縣的道路。,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