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當世手一招,大聲道:“再上酒來,為八大
王助興!”
張獻忠將酒壺裡的酒都喝了個乾淨,順帶舔了舔嘴角的酒漬,繼續說道:“隻恨那老回回、曹操,皆是鼠目寸光之輩。勝敗本常事,可他兩人,一個瞻前顧後,遇屁大點事就要‘三思再三思’,猶猶豫豫;一個膽小如鼠,整日價疑神疑鬼的,總覺得旁人要害他。路上不過遇到些小坎坷,這兩個醃臢潑才就開始與老子抬杠,老子後來煩了,索性與他們分道揚鑣。你再瞧瞧,姓羅的從此成了流竄在山林河道中的野鬼,老馬打開封,把自己的老命都險些打沒了。獨我一部,苦苦支撐,尚可使我義軍大勢堅持下去。縱如此,這兩人一走,我義軍大勢再次大散!”
趙當世見張獻忠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心道你倒真將自個兒當成救世主了,嘴上仍不住寬慰,又聽他接著說:“本來,就這爛攤子,好歹也能在製成一段時間,你說靠的是什麼,不就是鄖陽通道這一口氣?有劉國能、賀一龍守著這條路,咱進可攻退可守。而今劉國能降了,賀一龍也不知那根筋搭錯,去河南
找老回回尋死,這鄖陽又給官軍拿了去。這通道一斷,陝中弟兄與我等失聯,再也無法相互應援、牽製官軍,我等亦無法躲入鄖陽、興安所之間的群山喘息,而官軍,則完完全全可以安心關門打狗嘍!”
趙當世邊聽邊點頭,張獻忠這話雖糙,卻也不是全然信口開河。趙當世熟曉地理兵事,稍一分析就明白張獻忠言語中雖然不免有些誇大自己貶低彆人的地方,但總體聽來,將這兩年流寇的分合興衰也說了個八九不離十。此前,盧象升調任北去,正是流寇發展的最佳時機,然而張獻忠、羅汝才、馬守應卻在這關鍵時刻內訌起來,到頭來一拍兩散,沒有趁機打破官軍的桎梏,反而坐失良機,將自己一步步逼入又一個死角。
“眼下,曹操、整齊王、左金王等流竄於光山、固始之間,老回回、革裡眼等則躲藏郾城,另又有射塌天、順義王、安世王、改世王等羅山、信陽苟延,其餘人等,雜七雜八,如過街之鼠,劉流散各地皆不足道。唉,楚豫淮我義軍看似聲勢浩大,遍地開花
,其實渾如一盤散沙,是繡花枕頭一肚子草!”張獻忠說話間,頭已經搖得像撥浪鼓,“趙兄,我冒昧問一句,你來湖廣可是為了另尋天地發展壯大?”
趙當世心罵一聲“屁話”,口道:“正是。洪承疇鐵了心要辦川陝,這兩省形勢險峻逼仄,小弟向聞湖廣自己兄弟多,所以特來投奔,共襄義舉!”
“唉呀,那麼兄弟是來錯時候了!”張獻忠脫口而出。
趙當世呼了口氣,緩聲道:“願聞其詳。”
張獻忠瞥了一眼正盯著酒杯出神的陳洪範,正色道:“楚豫動靜大,前番我部更是直搗南都,朝廷恐懼之下無時無刻不想全力撲殺我等,這你是知道的。”頓了頓,複言,“去歲,熊文燦代王家禎任南畿、河南、山西、陝西、湖廣、四川五省總理的事你知否?”
趙當世故意裝傻:“不知。”
“熊文燦這人不得了,曾為福建撫台,不費一兵一卒,單憑一個人一張嘴,就降服了東南海麵數家
巨寇,就連皇帝小子,都認為他是不世出的奇人。”張獻忠說著又看向陳洪範,陳洪範這時麵目凝重向他點了點頭,似乎對他的話深以為然,“可歎的是,就這麼個人,居然主動請纓,來此間任職掌兵了。唉,誰能想到,前邊走了個盧象升,後邊又會來這麼個厲害茬子!”
張獻忠喟然長歎,趙當世心中冷笑不止,這時,陳洪範道:“這姓熊的我會過幾麵,隻覺此人心思深沉,足有神鬼莫測之機。他才到任,就遺下數個錦囊,左良玉那廝與我都得了個。姓左的按計行事,嘿嘿,給八大王絆了個大跟頭;我也按錦囊上所說動兵,故而能大破劉國能。”
趙當世嘖嘖稱奇:“當真如此?”
張獻忠應聲道:“姓左的我和他交手多次,深知其底細。豈料上回南陽交手,這廝一反常態,部署極其精妙,我雖敗,可也敗得心服!”素來以骨頭硬著稱的張獻忠此時嘴上居然服了軟,這倒是令趙當世始料未及的。
“不知錦囊中寫了什麼,能讓陳老哥擊敗闖塌天這等強人,可否恭聽一二?”趙當世問道。
陳洪範麵上一緊,趕忙道:“天機不可泄露,恕無可奉告。”
趙當世聞言頷首,沒有繼續追問。
張獻忠接過話茬,轉問趙當世:“你營駐紮竹溪、竹山,下一步當是要進襄陽府了?”
“有此打算。”都是沙場老人,趙當世不打算在這方麵虛言以對。
張獻忠沒說話,陳洪範卻道:“趙掌盤,說句不好聽的。按趙營眼下情況,怕是進了襄陽府就再無抽身出來的機會。”
趙當世聞言一驚,再看張獻忠,見他卻是一臉鐵肅,抿嘴不語。,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