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對子(四)(1 / 2)

蚍蜉傳 陳安野 5633 字 10個月前

氣氛頃刻間凝固,侯大貴頗具經驗,覺察出了不善,輕笑兩聲道:“張獻忠是什麼驢逑東西,諸位心裡必定明白。這反反複複的一套,可是老伎倆了。楚豫間形勢緊張,他這麼做,不過爭口喘息罷了,待時機成熟,必定不甘居於人下。”

劉希堯道:“侯兄的意思是,八大王唱這一出,還是緩兵之計咯。”

侯大貴鄭重其事道:“不然怎地,還真當能安安穩穩做他的太平官兒不成?各位有所不知,西營現在與左良玉私底下縱兵私鬥,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端的是熱火朝天。熊文燦瞧他也不自在,早晚欲除之而後快。照這狀況,他張獻忠能將個烏紗帽保至明春,已屬不易。”作為趙營的肱骨重將,侯大貴也有機會接觸許多隱秘的情報,其中就包括張獻忠與朝廷各方勢力的關係網。此時他輕輕擇要點了兩句,原本麵有慍色的賀錦等人神情明顯緩和不少。

李萬慶說道:“侯兄位高權重,說出來的話自

是重如千金。我看張獻忠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東山再起是必然的事。既然如此,那麼貴營屆時是否也要遙相呼應?”話鋒一轉,又回到了趙營上。

作為趙當世的說客,侯大貴此行的使命就在於拉攏賀錦等一票中間派投靠趙營。內中最重要的一點便是需得讓這些漂泊不定的掌盤子們相信趙營可靠,否則趙營連自己的基本盤都不穩,談何有餘力照拂其他營頭。

李萬慶心思細膩,主動將話題挑到浪尖上。侯大貴清楚,對方這一問攸關重大,自己的回答若有一絲一毫的閃失,必然會令這些精打細算的掌盤子們心生疑慮。這些人都是如履薄冰慣了的驚鳥,顧慮甚多,一旦失去他們的信賴,那麼辛辛苦苦的這承天府一行,也就算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李延朗固然把細沉穩,但畢竟沒經曆過這種場麵,事到臨頭隻能屏氣凝神,一語不發看向侯大貴。但聽侯大貴輕咳一聲,道:“我趙營與西營素無瓜葛,隻因與昌平陳總兵有舊,故此歸附。如今正自休養生息,靜觀時局之變。倘若真個伺機而起,那也不為

響應西營,而會自辟前路。”

李萬慶聞言不語,顧視賀錦、藺養成、劉希堯,也均自沉默。雖一時瞧不透這四人心思,但李延朗心裡清楚,侯大貴這一答,毫無疑問堪稱上佳。

在外人看來,趙營隨西營一同接受招安,關係必然匪淺。李萬慶提問時也有心將兩營綁在一起觀察侯大貴態度,但老練的侯大貴很敏銳覺察到了這個陷阱。他的回答不長,但字字珠璣,很有力地將李萬慶等人的試探壓製了下去。

進一步剖析,這回答蘊含了三層意思。

第一層意思,關鍵在於“素無瓜葛”四字上。正如如今楚豫流寇中分老回回派、曹操派、中間派一樣,張獻忠的手底下,也同樣有著一大票追隨者。而賀錦等人為何寧願輾轉顛沛,卻始終不願歸附張獻忠,旁人或許沒意識想到這點,但侯大貴則認定,這幾人與張獻忠定然有著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矛盾。否則當初張獻忠投降時,像攜同趙當世、杜應金、馬士秀等一般捎上他們其實並非難事。想通了這一條,侯大貴的反應就有針對性,他開門就明言了趙營與西營沒

有密切關係,在一定程度上有助降低賀錦等人的抵觸情緒,改善趙營在他們心中的形象。

第二層意思,則是“自辟前路”四字。賀、李、藺、劉四家,絕非泛泛之流,不說一流強寇,卻也都很有些實力。趙營既然有心招攬他們,那麼首當其衝便是要凸顯出趙營自身的獨立性以及底氣。試想,如若自個兒尚仰人鼻息、受人驅策,又何以服眾?趙營在趙當世的率領下,打過不少勝仗硬仗,知名度很高,隻要與張獻忠撇清關係,彆人沒有理由不相信趙營的貨真價實。

第三層意思,出於“靜觀時局之變”六字。侯大貴不是第一次代表趙營出席重要談判,實際上,包括當年漢中與官軍的談判周旋等等事宜,都是由侯大貴代表趙當世出麵交涉。結果證明,侯大貴本身在趙營的地位夠分量,又狡黠善變,所以每次談判遊說,都能取得不俗的成績。而此次趙當世因自己分身乏術,故再次派侯大貴前來承天府走一遭,也全是信任他使然。侯大貴深知談判之中大忌便是和盤托出,他曾總結“雲山霧罩,雨霧看花”八個字用以說明談判的

精髓。當下也是這樣,縱然李萬慶徑直發問趙營的計劃,但侯大貴絕不會對他透露半個字。簡簡單單以“靜觀其變”相答,既不敷衍,也有暗部疑陣之功效,讓對麵摸不清頭腦從而不敢掉以輕心,輕視趙營。

果不出李延朗預料,侯大貴說完不久,起初斂聲不語的賀錦四人終究還是捺不住性子,顯出了幾分急躁。

侯大貴深諳其道,感到時機略有成熟,毫不遲疑主動出擊道:“四位都是江湖上名聞遐邇的大掌盤子,又與我家主公結有厚誼。往年天各一方,難以交往,而今兩邊卻近在咫尺,我家主公甚感欣慰,故差在下來與四位一敘舊情,再建新誼。”

藺養成乾笑一聲道:“趙老弟的好意,我等心領。隻是官賊殊途,那舊情好敘,這新誼倒怎麼個建法兒?”說完,給李萬慶使個眼色。

李萬慶立即接過話茬,食指輕刮頰邊胡渣道:“人言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我等與趙兄弟投契,本意是戮力同心,不願分道揚鑣,但若以官賊身份長久來去,勢必不利於貴營,也於我等無益。所以現實

之問題便是,我等與貴營要建立穩固聯係,隻能或同而為賊,或......”話到這裡,抿上了嘴。

他點到為止,但意思昭然若揭。

侯大貴心中怎不了然,他此來,若無乾貨說話間又怎會有底氣,隻略一沉思,便道:“我家主公明言,與諸位情如兄弟,貧賤不相輕、富貴不相忘。今我營僥幸得受朝廷赦令,又如何能安心坐視諸位流離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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