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錦抽冷子道:“你也不差。在川中是大掌盤子,來了湖廣也是羅掌盤子麵前紅人。”
侯大貴知道賀錦等人性子直,怕幾句下去雙方又得急眼,立刻講話支開,道:“老常客氣。我這裡有個疑問想聽聽你高見。”見常國安情緒尚屬穩定,才接著道,“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咱們都不必再提,隻看當下楚、豫間形勢,於諸家義軍怎地?”
常國安聞言,看了看賀錦等人,這些人都側頭歪腦、悶悶不樂,略略思索乃道:“尚可。”
侯大貴道:“尚可?然而我適才與左金王他們交談,聽說形勢不容樂觀。”
賀錦忍不住道:“老常你也彆睜眼說瞎話了。從河南流到湖廣,短短幾個月,咱們打贏過哪怕一仗?彆的不說,隻說你手底下的崽兒,年前萬把人有吧?現在還剩多少?有沒有三千人?倘這些都算尚可,那你的胸襟,俺佩服。”
李萬慶、藺養成、劉希堯聽罷皆笑,藺養成更端起酒碗道:“看不出老常還有這份氣度。就憑這兒,我敬你一碗,為咱們往日的爭執道個不是。”
常國安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半晌沒說出話來。侯大貴說道:“我家主公雖說身份暫變,可實則仍心念諸家義軍。近段時日各位兄弟日子不好過,他也看在眼裡、急在心裡。老常,咱幾個都是兄弟,明人不說暗話。”
常國安默然不答。
侯大貴又道:“闖塌天、八大王、闖將先後皆降。遍數當前我義軍,尚自堅持的隻有闖王、老回回、曹操三大家而已。兄弟不才,略有些靠得住的渠道,陝西的闖王麵對洪總督、孫軍門等,內外交困,頗顯狼狽,已有日薄西山的征兆。”對於李自成的情況
,常國安、賀錦等人都多多少少有了解,知道他並沒有誑言,各自點頭。
“而回顧我楚、豫,義軍連敗,大老連降,元氣已不複往昔。且官軍增兵圍攻甚急,在北有左良玉、張任學等,在南有許成名、龍在田等,俱久戰名將,實非易與。形勢對我義軍而言,非但不是‘尚可’,而是“危急”了!”侯大貴唾沫橫飛,“常言都說‘善惡有報、天道輪回’,這起落勝敗之數本來就難說。老闖王死後,我義軍勢漸衰,正該是偃旗息鼓、潛心蟄伏,一味逞強硬來,折騰這兩年結果如何諸位也都看到了。”
常國安攢眉圓眼道:“閣下話裡有話?”
侯大貴道:“幾位都是聰明人,自知在下想說什麼。”繼而咽口唾沫,“大明合當該亡,隻不過畢竟立朝二百年來年死而難僵。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強而反撲則我等暫退,這樣才算明智。忍得一時,隻需靜俟其變,趁勢而起,必見月明。”這些話,有很多都是從趙當世以及昌則玉等處聽來學來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與這些人待久了,耳濡目染間潛移默化,
侯大貴自身的眼界和境界同樣上升不少。
常國安良久不語,還是藺養成心急,嚷起來:“八大王、闖將倒是能屈了。可就我等想屈也屈不成,如之奈何?”李萬慶與劉希堯也各歎氣。
侯大貴抬眼一看常國安,對方沒說話,便提振了聲音,將頭前沒說完的話繼續說了下去:“在下奉命來承天府與眾兄弟相見,怎能不帶禮物?”說完,以目示意李延朗。
李延朗緊抿雙唇,立刻摘下腰間行囊,從行囊內取出一綢緞包裹。
“這是......”賀錦等人麵麵相覷。
李延朗繼續拆開綢緞包裹,綢緞鋪陳開,眾人齊望過去,隻見裡麵包著的,卻是一遝手折。
侯大貴這時霍然起身,對眾人抱拳,洪聲道:“我家主公念舊誼,已為諸位請下朝廷赦免。這些全都是空白告身,已經蓋好了朝廷各級符印。現各位隻需輕輕點個頭,一眨眼功夫,將各位名字填上去,各位從此便是大明朝敕封的官軍了!”
話了,滿座皆驚。
侯大貴轉對常國安道:“老常。我家主公公私分明,不是嫉賢妒能的小人、也不是睚眥必報的小心眼。你既然到了這裡,便是有緣。世事難料,一切隨心而動,又何必拘泥不化,強要為那羅汝才賣死命,奔那無路可走的前途!”
常國安口乾舌燥,身子微顫,數次欲語,可就是說不出話。
侯大貴歎口氣道:“羅汝才縱橫江湖十餘年,早有自己一票兄弟。老常你再賣命,難免是個外來戶。與其擠破頭去爭那一席之地,還不如為自己拿個主意。”
這實在算誅心之言,想當年在袁韜手下,常國安日夜憂愁的一個核心因素就在於自己非袁韜嫡係。即便憑著實力能取得地位,但袁韜始終難以徹底信任他。信任與否,不在於表麵,而在於感覺。而長期合作乃至相扶相依的來源就在於信任,沒有信任,僅是利用關係,人心難安。
同樣的,常國安很清楚,羅汝才之所以用他,隻不過看上了他心思縝密、善於領兵的才乾。要說核
心機密與決定性方針,是從來不會邀請他參與的。被當成工具利用的滋味不好受,常國安不踏實。但若是能歸附朝廷,那麼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他不必再為了苟活而依附任何人,縱然偶爾要依靠彆人,那也隻是在擁有獨立性前提下的合作了。
廟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酥雨,廟頂殘破,細雨凝在瓦上,順著縫隙滴落至廟內眾人圍坐的桌案上。幾滴打在常國安的刀上,侯大貴瞅了瞅靜立不言的常國安,輕咳一聲,伸手去拿那刀,餘光中常國安的臉明顯抽動了幾下,卻終究沒有阻止。
“刀是好刀,可彆被雨水打濕鏽蝕咯。”
侯大貴故作淡然,“咣梆”將刀從桌上拿起,遞給常國安。常國安雙目緊緊盯著那刀,猶豫片刻,伸出了手。,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