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間,左右有兵士提醒道:“哨官,坡下前哨的兄弟背山而列後半月陣,似有進擊之意,我哨是否援之?”
“後半月陣?”宋侯真聽罷,急目朝坡下看去,不由一震。半月陣是營中操練最多的基礎陣型之一,又分月弧向前凸的前半月陣與月弧向後凹的後半月陣。後半月陣以弧內側對敵,可有效擴大遠程兵種的打擊麵,可視作進攻陣型;前半月陣則以弧外側對敵,減少了麵對敵軍時己方陣型的死角盲區,屬於防禦陣型。
當下湖陽鎮東門外,回營馬軍占儘優勢,明眼人一看就知難與其在平地上爭雄。景可勤不是初出茅廬的新人,既然有上坡固守之意,就不該在坡下擺出進攻的後半月陣,實難想象他會犯這樣低級的指揮錯誤。
宋侯真登時大急,正要差人去尋景可勤陳說利害,猛然間一眼瞥到遠端湖陽鎮牆垣下的穩穩當當的回營大旗
。也就在那一刻,仿佛一股電流擊穿全身,驚的他不由後退兩步。
“哨官!”左右兵士趕緊將他扶住。
“我......”宋侯真唇齒皆顫,雙目陡然間失去了往日光彩,頹然落寞,“扶我去樹下。”
左右兵士愕然對視一眼,不明就裡,但見宋侯真垂頭喪氣的樣子,亦不敢多說。
宋侯真蹣跚著返回樹下,陽光自樹椏透出,映出樹蔭斑駁陸離。他撒開兵士們攙扶的手,一屁股坐了下去,仰頭靠在樹乾上。
“替我將甲鬆鬆,嘿嘿,緊了些,喘不過氣兒。”宋侯真吩咐道。
兵士們茫然不解,隻得依言執行。甲胄的扣環拉索被強行撐開,宋侯真如釋重負般長長籲了口氣。
“哨官,前哨景哨官想快到了......咱們是否要去接應......”有兵士忍不住,出言說道。
宋侯真微閉雙目,沉默半晌,輕聲道一聲:“不必了。”
事到如今,不久前的疑惑連成一道脈絡,清晰無比。景可勤沒有犯錯,在坡下躊躇不前的回營馬軍也沒有貽誤戰機。錯的隻有他宋侯真。
“昌先生,老熊......”遙想漢中往事,宋侯真的眼前走馬燈般浮現出一個接一個的麵孔,“主公,郭統製......”不知怎麼,每想起一個人,他的心中都會被緊緊揪住,或是不舍或是愧疚,“老劉,饒姑娘......”想到後來,腦中昏昏沉沉如同喝醉了酒,他索性不想,伸手摸向了腰間匕首。
“虛活了這三十年啊......”最後一個念頭閃過,宋侯真遽然想起了已過世十餘年的爹娘。即便雙親的麵容在記憶中都已模糊,他還是忍不住淚水盈眶,“侯真不孝!”
“哨官!”
耳畔兵士們的驚呼似春雷炸響,但宋侯真隻覺喉頭一重。繼而揮動的右手綿軟無力地自胸前垂落於地。對他而言,數十年的戎馬生涯,至此結束。
皮靴踩著坡間碎砂而來,景可勤雙眉禁皺,望著喉頭插著匕首的宋侯真屍體出神。
“老宋,形勢逼人,你不死,我就活不成。你既自儘,也免得你我同僚一場,相見無顏。往後逢七逢九,黃紙美酒,必少不了你。”景可勤歎氣自喃。
回營雷霆一擊首先擊潰了左哨,景可勤雖想救援,但為時已晚。再想退兵,馬光春部下馬軍仿若鬼魅,飄忽
難測,他進不敢進退不敢退,陷入維穀。馬光春看出了景可勤的動搖,向他拋出了橄欖枝。選擇往往隻在一瞬間,馬光春隻給了景可勤半柱香的時間考慮。最終,景可勤低下了頭,答允了馬光春替回營攻坡的投降條件。
“這便是渠首?”背後一個雄渾的聲音響起,回過神的景可勤明顯感到較之宋侯真剛死時,北坡上下的喊殺聲平息了許多,看來回營馬軍的主力也已上坡收拾殘局。
轉過身,是一個極為高大雄壯的身影。身影的主人臉型瘦長,寬肩窄腰,高突的眉骨及深陷的眼窩看著不似中原人氏。此人便是這支回營馬軍的主將馬光春,多年殺伐累積而成的極強氣勢壓得景可勤全不敢與之對視。
“是......此人乃前哨哨官宋侯真。”
馬光春打量了坐死樹下的宋侯真一眼,輕描淡寫命令隨行兵士道:“將他首級割了。”
兵士們上前呼哧呼哧動手,景可勤有些不忍,背身不看。然而他卻忽感一隻大手不知何時搭上了肩頭。
“這等宵小,不過下酒菜。趙營大將郭如克、統帥趙當世才是正點兒。你帶我取了他們的項上人頭,往後回營必有你立足之地。”馬光春渾厚的嗓音充滿了震懾力,景可勤不自覺佝僂起了身子,點頭如搗蒜。,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