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營兵馬的最後一搏隨著飛捷營鐵騎的突然到來而瓦解冰泮。王光恩預想中的有序撤離至此無可挽回演變成了大潰敗。首先是遭受熊萬劍哨明甲材官猛攻的劉希堯部兵士嘩亂四散,亂兵反衝,繼而波及其後的胡可受部,從而引發一連串的敗勢,最後連王家兄弟也難以彈壓躁動驚恐的部曲潰如山崩,拋下無數屍體後倉皇退卻。沙河東岸的楊友賢本受到王光恩的威逼,連續派遣了幾支小隊象征性地搶渡灘塗,都給常國安半渡而擊打了回去,意誌進一步消沉,這下見主力已敗,順勢率部遁去。
夜幕閉合,天地融為一片漆黑。徐琿傳令各軍禁止追擊,反而收攏兵馬,全體進入立於方壪北南兩道工事間緩衝地帶的營地堅守待命。
徐琿、韓袞、郭如克、覃進孝、熊萬劍、範己威、常國安等披堅執銳的軍將們齊聚一堂,人人都是連日搏殺勞頓,可此時心底卻甚是爽快,不見疲色。雖隻一日未見,但相互顧視間,都不禁有如隔三秋之感。徐琿難得一見微笑著聽取了各軍將彙報本部兩日來的戰況,最後更是破天荒,提前解散了軍議。
以往,但凡參與徐琿發起的軍議,軍將們都會有些
畏難,原由無他,隻因徐琿太過苛責。縱然取得些成績,往往在他口中,也總能數落出些不是。更會經常性延長軍議,反複強調警告或是批評斥責。然而今日,就連“徐靈官”也一展愁眉,浮現出了睽違已久的笑容。不用多說軍將們也清楚,這一場對陣曹營的戰役的成敗,至今夜,已基本有了定論。
與對付回營時不同,趙營麵對的是一路凱歌的曹營主力,隻論兵力,無論如何都捉襟見肘。而趙當世又想憑此戰贏得在楚北能夠全麵壓製住曹營的穩定局麵。較之局部勝利,達成此目標勢必需重創曹營的有生力量,難度無疑攀升數倍。所以,經過反複研討,最終定下了“以戰略優勢彌補戰術劣勢”的基本方針。
具體而言,則是先以錢莊寨、方壪一北一南的工事扼守津要,掐住部署其間包括王家兄弟在內的曹營多部野戰主力。雖說以棗陽縣北麵之一馬平川想要完全困死曹營兵不現實,但隻要能為接下來奇兵奔襲貓子衝曹營總製前線所在地兼儲糧點的任務爭取到時間便已足夠。一旦攻下貓子衝摧毀營盤、截斷糧草,再回撤方壪,便可依托方壪的南北兩道工事在短期內同時抵抗住兩側曹營兵馬的攻擊。隻要切斷了兩邊曹營兵的聯係,當中的變數可就大了,也為趙營此戰最終戰略目的的實現建立了現實的基礎。
所謂變數,一來自王光恩等部,一來自羅汝才本部。
王光恩等部糧草供應皆來自棗陽縣城曹營本部,此乃趙營伊始便偵查明白的情況。當徐琿領兵攻克貓子衝並以方壪為阻隔斷南北交通後,王光恩等部隊將立時陷入斷糧的困境,定然難以為繼。王光恩等部雖敗,兵力依然達數千之譜,所需甚大,可向南的道路被方壪工事擋住,向北也將麵臨枕戈待旦的錢莊寨工事,向西是廣袤難行的莽莽密林,向東則為滔滔流淌的沙河,可謂四麵楚歌。留給王光恩等部的機會寥寥,想要逃出生天,要麼強渡沙河冒著挨餓數日的窘境以及複被官軍追逐的風險繼續流竄碰運氣,要麼衝破方壪工事與曹營主力再度彙合。無論選哪條路都不好走,其眾雖多,可置於眼下局勢,對趙營再無威脅可言。
反觀羅汝才本部,堪稱支柱力量五名馬軍方麵將軍中,楊承恩、楊金山二將皆戰死,李汝桂、王可懷二將夾著尾巴倉皇而逃,隻有朱養民一部尚全,三千精騎所餘無幾。此外,身陷與王光恩等部野戰主力脫節、南部清潭城及舂陵城守軍一時難以收攏的尷尬形勢,棗陽縣城能夠供羅汝才支配的兵力隻剩下五六千人。回想幾日前,盤踞棗陽縣城的曹營上下尚有赳赳兩三萬人,轉眼便少了七八成
,兵力流失快如流水,這般變故給予羅汝才的心理打擊較之實際處境必然更著。依以往經驗判斷,麵對如此劣勢,謹慎多疑且早有去意的羅汝才未必會在棗陽繼續逗留下去。
“盤麵鋪得過快過大。想一口吃成個胖子,到頭來隻能壞了牙口。”坐鎮大赫崗、收到徐琿捷報的趙當世最後點評了曹營失敗原因。曹營雖大,但依舊缺乏高組織度及強大向心力,本質上還是舊有的流寇模式。單純依靠這種模式,難以長久維持大規模的聯營以及統籌有效的聯合作戰,盤麵越大,破綻越多。趙營能夠取勝,並非偶然。
九月初四,撲了個空的趙應元及朱養民返回曹營本部,羅汝才隨即在棗陽縣城舉辦“誓師會”,宣布動員“北伐”。曹營上下集結完兵力後連夜撤離,投北而去,占據清潭、舂陵等地的曹營各部也都相繼星散。一日後,徐琿留熊萬劍、常國安接著固守方壪防線,自率餘部進駐棗陽縣城。又過一日,轉攻錢莊寨同樣咽下敗果、走投無路的王光恩暗中與趙營派遣的外務司副使李悖接洽,王光恩兄弟當夜設下鴻門宴,火並生擒了劉希堯,並以之為獻禮,連同胡可受、許可變二營一齊向趙當世遞交降表。初七,郭莊王國寧、田家窯楊友賢亦先後通過王光恩表達了投降的意願。初八,趙當世走馬入棗陽縣城。
“公明廉威。”
一身便裝的趙當世佇立棗陽縣縣衙堂前,佇立凝望大堂上首高懸的牌匾許久。覃奇功自置於堂口側邊鳴冤鼓後繞出來,抬頭跟著瞟了一眼,默念一聲。趙當世轉視他,苦笑道:“牌匾依舊,人麵不知何處去。”
覃奇功漠色道:“祝允臣,無能者也。匾上四字,無一可取。空占其位,不儘職守。身敗名裂,咎由自取。”言罷,遞上一封書信,“範河城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