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快更新蚍蜉傳最新章節!
上千騎自鎮西山道而來,行動甚速。陳洪範遠遠瞧見山坡上有零散的遊騎瞭望,知道己軍蹤跡已被察覺,乃吩咐左右道:“不必撤了,原地待命。”石花街再向東,都是平原闊地,對方真要追擊,自己也逃不掉。
小小的石花街不多時就擠滿了兵馬。不出所料,來者皆是援剿總兵左良玉的部曲。
被眾騎圍在中心的陳洪範故作鎮定,大聲自報家門,不一會兒,兩騎自後方馳來,甲胄鮮明的軍官下馬與陳洪範相見,卻是左良玉的左驍騎營參將周鳳梧與右驍騎營參將高進庫。按照左家軍的一貫編製,他兩營合起來當足有三千馬軍。
周鳳梧因頂替戰死疆場的前任參將羅岱而受提拔,資曆不及高進庫,而留著山羊胡子的高進庫實可稱左良玉的得力臂膀,亦與陳洪範相熟。陳洪範見是故人,稍稍放心,見禮問道:“左帥要出山了?”
高進庫回道:“豫省糜爛,左帥剿賊更要護本。”河南許州是左家軍的大本營,左良玉離開時雖然留下了一些軍隊駐防,可當前以闖軍為首的各路賊寇攻伐之勢愈演愈烈,相隔兩地終究心緒難安。而下馬軍先行開道,接下來左良玉必也會率後續部隊轉進。
陳洪範心中計較,左良玉為了追剿賊寇從河南帶出了五營,分彆是正兵營、左驍騎營、右驍騎營、左協營及內中營,能戰兵力約莫萬人,再加各種徒附,總數當在一萬五千上下。本來,同樣是朝廷官軍,沒什麼嫌隙,隻不過當下的情況卻有些微妙。
穀城縣靠近鄖陽府,屬鄖襄之間兵糧轉運的孔道,陳洪範對鄖陽府乏糧的情況早就了然。左家軍數量龐大,駐紮房縣觀望不前這麼久,快兩萬張嘴可是每日都要吃飯的。高進庫“剿賊更要護本”話說的冠冕堂皇,暗中的算盤子豈能瞞得過陳洪範?在他看來,左良玉之所以動兵,有意維護老本安危是一方麵,但受到朝廷責罰和軍隊即將缺糧恐怕才是最主要原因。
左家軍的軍紀,陳洪範多有耳聞目見,他此前也私下派斥候去房縣打探過,回報的情況無一例外都是縣城殘破、百姓日夜遭受蹂躪,左良玉甚至還派兵分往竹山縣、鄖縣等地勒索錢糧,但凡地方官不從的,立刻燒殺劫掠,操行狠過賊寇。種種暴行數不勝數,就說鄖陽全府被他扒地三尺也不為過。
鄖陽府山地為主本就窮困凋敝,又給左家軍作踐這許久,自再無油水。現在左家軍要動,隻可能向東進入襄陽府,這樣的軍隊,與過境蝗蟲何異?聯想起左良玉行軍之“慢”,若讓他來到襄陽府,好不容易豐沃起來的襄陽府地麵不給他吸乾榨儘難道還有彆的下場?
陳洪範自認是個功利的人,但與襄陽府休戚與共好幾年,他免不了對這片土地多少生出了類似家園故土的情懷。尤其駐紮穀城縣的時光,眼看著城牆立、百姓聚、商賈興、稻田收,更讓他感受到了官民之間的魚水交融。但凡一個正常有抱負的人,怎會坐視外人破壞這一切的美好?更何況,他現在已經不僅僅是朝廷的昌平總兵,他早因昌洪三營而與趙營緊緊聯係起來。襄陽府是趙營的根基所在,他既然下定決心跟著趙當世闖一闖,從此應付起外人來,自然而然會在“自己”兩個字上再加一個“趙營”。
“左帥要出山拯黎民於水火,是大好事。”陳洪範裝笑道,“陳某這就回去,傳令穀城的父老鄉親們簞食壺漿,椎牛饗士
(本章未完,請翻頁)
。”
高進庫與周鳳梧都是老粗,聽不懂陳洪範的遣詞,但聽到“這就回去”四個字,都笑了起來,說道:“不必著急,左帥讓咱倆先來襄陽府打點,本還頭疼不知所為。現在好了,有陳帥做主,咱倆豈能不振作起精神?就讓我軍護送陳帥歸城,以為致謝。”
陳洪範心下連連叫苦,暗想:“讓他們進了穀城,穀城數年恢複之功看來要付之東流。”臉上又不敢表露出半分,更不再堅持,嘴巴向外一擴,笑道:“如此亦可。有二位協助安排,及左帥到時必更加周全舒心。”
三人商定,左家軍兩營裹挾著陳洪範數十騎繼續向東行。石花街與穀城縣城相距三十餘裡,高、周快馬加鞭,趕在了入夜前抵達了城門口。城內隻有一些縣裡的團練、弓手駐防,連昌洪前營的營房都建在外圍,高進庫卻執意要求引兵進城休息,並理直氣壯道:“我軍背井離鄉、客居外地,為國浴血奮戰近兩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駐紮城郊,寒風朔朔依舊,陳帥難道忍心看著我軍健兒遭倒春寒之苦,又凍殺了人馬?”
陳洪範尷尬道:“不是陳某故意為難,實因縣城遭前災,民屋焚倒略儘,隻這兩年陸續建了一些,到底數量貧乏,怕是沒地方騰給貴軍。”
高進庫一揮手,大大咧咧道:“無妨!當兵的皮糙肉厚,自己擇地擠擠便罷,不勞陳帥操心!”說著,竟然不管陳洪範,自顧自與周鳳梧開始招呼兵馬入城。
陳洪範憤然不平,然而思及自己手底下的昌洪前營,並無一星半點的把握能將這兩支左家軍的精銳趕走。於是趁著高、周分心催促之際,暗中囑咐親信道:“你找些人,快馬加鞭,分彆往光化、均州及府城求援,就說穀城給左良玉占了,形勢危急!”
六百裡外,荊州府興山縣。
一名年過四旬的中年武官仰頭觀察著殘破不堪的縣城城垣許久,鐵青著臉搖了搖頭。殘敗的城頭上,懸掛著兩根麻繩,它們的底端,各自拴著一顆人頭。經過近一個月的風吹雨打,那兩顆人頭都已經大大腐爛並給鳥雀啄食得坑坑窪窪,慘不忍睹,在時下的微風中輕輕擺動,猙獰而又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