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這麼久了,怎麼還不將之取下?”中年武官雖不算很老,但或許因軍旅羈勞過度,鬢發及唇旁雜亂的大胡子都已灰白如霜,他雙眼炮腫、臉型寬正,加上魁梧的體格、洪亮的嗓音,極具威嚴。一句問話而已,左右隨行的兵士卻都嚇得身軀一震。
“獻賊往來無定,既破城遁走,保不齊何時又會悄然回返。兵民逃散,哪個敢留、哪個又敢再去解下麻繩。”一名身著補服的文官踏步走到那中年武官身邊,與他一起向上望去,嗟歎不已。
中年武官歎口氣道:“萬大人,這兩人即便陷城有罪,也不至於拋屍露骨至此。”
文官輕輕點頭道:“所言甚是。這就可差兵士將麻繩解下,將首級厚葬。”繼而又道,“我記得興山知縣叫劉定國,守備叫吳國懋,首級麵目難辨,就將他二人葬在一起,共立一塊墓碑便了。”
中年武官連連歎息道:“我猛如虎當初內附天朝,本意是為國效力對抗外虜。哪裡又想得到,這大半輩子,反而都是在和流賊追逐。”
文官笑了笑道:“我何嘗不是出乎意料?若非督師千裡召我,我現在想必還在東南主持政務。軍事?從來都未想過涉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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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督師”
一提到這個詞,文武二官的神色都是一黯。他二人,武者為督門下總統猛如虎,文者為督門下監軍萬元吉,一武一文分彆是督師楊嗣昌的左右手。
福藩滅門、襄藩幾乎傾倒,消息傳到尚在川東的楊嗣昌耳裡,直如晴天霹靂。他自親力親為帶兵剿寇以來,心力交瘁早積勞成疾,唯靠著崇禎帝的期望勉勵堅持。四川打成一鍋粥毫無成效,最後還讓西、曹二營溜之大吉,他已然心急如焚,近期後院失火,闖、回諸營複起,聲勢浩大,再度沉沉打擊了他的精神。福、襄二藩受戧,則無疑是壓倒他的最後一根稻草。他自覺辜負了力排眾議起用他的崇禎帝的厚望,在寫給湖廣巡撫宋一鶴的書信中哀鳴“天降奇禍”、“仆嘔血傷心,束身俟死,無他說矣”等語,隨即在出川路上於夔州一病不起。萬元吉去探望他時,其人已經口不能言,僅以顫抖的手指指點,示意由萬元吉暫時接過督門的指揮權。萬元吉無奈,隻好與猛如虎帶兵先行,而今督門標下所有兵力都歸於二人節製,今日才從荊州府的歸州上岸,來興山縣駐紮。
“二位,有軍情。”又有一名文官碎步走來。他是現任荊南兵備道王永祚,本為隨行楊嗣昌軍中的幕僚,前任陶崇道因為不滿楊嗣昌加餉於民的舉動而請辭歸鄉,他因而臨時接受任命。誰料才上任,楊嗣昌卻病倒了不能視事,他便跟著萬、猛一起來楚。
“獻賊的消息?”萬元吉與猛如虎同時轉身。
“正是。”王永祚說道,“獻賊在襄陽為趙鎮所敗,走承天、德安二府,往黃州府去了。”
“黃州府?”萬元吉沉吟道,“黃州府在湖廣東南,與我等北上路線截然不同。”
猛如虎提議道:“不如明日就改道,從此地折向東去。”
“如此太費周折。”萬元吉搖搖頭,想了一想,“我軍繼續向北可也。河南賊況同樣緊急,遠勝獻賊敗軍殘寇,亟需我軍支援。”進一步道,“三邊總督丁大人已差遣標下左勇營副將李國奇與延綏總兵賀人龍後繼,據報至遲日內也將到達興山。我休書一封,讓他們暫時防守荊州,再派人去找湖廣宋大人,請他移調湖廣總兵錢中選扼應山、隨州。黃、麻尚有劉公公的勇衛營在,應付獻賊及回、革諸賊,當無問題。”
“賀人龍”王永祚臉色不太好看,“這種人靠的住嗎?”
萬元吉付之一笑道:“若這般說,左良玉、趙當世、錢中選、陳永福等等又有誰是真正靠得住的呢?”斂起了笑容,“我等為大明臣子,唯有儘臣節、儘人事而已。其餘再多,以督師之權勢,尚且顧此失彼,更況乎我等?大明氣數,自有天定,實非我等可以左右。”
“儘臣節、儘人事”猛如虎喃喃自語,驀然心生種悲涼。他出身塞外夷種,迫於部落間相互仇殺而隨族投奔大明,為大明南征北戰少說也有三十年,一度忘卻了自己夷狄的身份。他一直想著的都是為大明剿寇破虜,甚至自己的兒子猛先捷戰死為國捐軀亦心懷激蕩。有時候他會覺得,比起那些貪生怕死、寡廉鮮恥的朝廷文武,他更像一個漢人。
“現如今,賊寇出川出陝,楚豫又將成為我大明心腹重地啊。”萬元吉一抖袖口,流露出耐人尋味的笑容,“楚豫既成舞台,怕又有好戲上演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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