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瀟瀟,繞出左夢庚的府邸,黑邦俊戴上笠帽,卻沒有徑直離開。他沿著外牆走著,看到一株從府牆內高聳出來的大鬆樹後停了下來,就靠在牆根,佯裝借著鬆樹林蓋避雨。等了大概三刻鐘,黑邦俊都有了幾分倦意,忽聞牆那邊窸窸窣窣似有人來,立刻打點起十二分的精神,麵朝街巷大聲咳嗽了幾聲。
咳聲方罷,黑邦俊後腦殼兒被什麼東西輕砸了一下,他俯下身去,拾起滾落腳邊的一枚小蠟丸,會心一笑,將它塞進衣袖裡,唱起了家鄉長調,這才匆匆離去。
信陽州久經戰亂,民生凋敝,沿路大多衣不蔽體、蓬頭垢麵的乞討流民。黑邦俊對他們伸出的黑瘦猶如雞爪的雙手視若無睹,飛步穿過街巷。途中有兩個膽大的流民扯住了他的褲腳,都被他抽刀威嚇嚇走。
巷口處站著個身影,見到黑邦俊,冷冷道:“潭明水淺。”
“雲暗天高。”黑邦俊迅速與他對了切口,“兄弟就是禦寨的?”說話間一抬頭看清對麵那人模樣,心下一驚。但見那人雖有意壓低了鬥笠,但仍然遮掩不住麵臉上駭人扭曲的疤痕,疤痕麵積甚廣,一直延伸到脖頸,橫橫亙亙像極了即將乾涸的河床,看得出,他經曆過烈火的燒灼。
“禦寨薛抄。”
“趙營黑邦俊。”黑邦俊拱拱手。
才說兩句,有幾個流民發現二人駐足不動,一齊擁將上來。薛抄冷笑一聲,把當先之人一拳打翻,而後抽刀,不偏不倚,送進了第二個人的胸膛。拔刀濺血,那流民的身軀無力倒下,連同其餘流民全都驚散而奔。
“薛兄,你這是......”黑邦俊望著地上慘死的屍體以及落雨下恣意縱橫的血水,左顧右盼十分不安,“可彆把官府的人引來了。”
薛抄不以為然,嘴角掛出輕蔑的笑意道:“你放心吧,這條巷子的流民是官府特意趕來的。自從信陽進了左家軍,早就沒王法了。你就將這一條巷子的所有流民殺個乾乾淨淨,官府也不會過問半句。”
黑邦俊無言以對,仍然道:“不管怎樣,此地不宜久留,咱們還是快走吧。”接著問道,“李大掌盤子也到了?”
“當然,如此大事他怎能不到。”
薛抄轉身就走,黑邦俊緊緊跟在後邊。兩人一路無言,冒雨而行,出了城門,那裡早備下兩匹快馬。當下縱馬在雨幕中飛馳,不多時,就趕到了信陽州州城東麵的中山鋪。
“大掌盤子,人帶到了。”
鋪子不大,屋舍都分彆自一條南北走向的大道兩側。薛抄掀開一間酒水攤的門簾,裡頭立刻有三個人站了起來。
黑邦俊對著最前頭的一名魁梧的中年漢子行禮道:“黑邦俊見過李大掌盤子。”他知道眼前這個漢子便是目前河南土寇中最具影響力的大掌盤子李際遇。
“不必多禮。”李際遇稍稍拱手,介紹身邊二人給他認識,“這左邊一位乃我寨軍師申三任申先生,右邊一位則為我寨領哨周如立,周兄弟。”
黑邦俊又分彆與二人見了禮。禦寨以李際遇為首,本來一文申邦靖、一武於大忠算是他的左膀右臂,但申邦靖在圍攻少林寺之時被趙當世殺了、於大忠那時同樣遭遇沉重打擊一蹶不振,所以現在李際遇又任命了申邦靖的族兄弟申三任、申三榮為軍師,周如立、姬之英為主要將領,這四個人實為李際遇的肱骨,地位不低。
正事要緊,黑邦俊直接問道:“其他人都到了?”
李際遇說道:“適才他們已經差人來說,都在牛心寨了。毛顯文、劉洪起、趙發吾、沈萬登、韓華美、馬尚誌,一個不少。”又道,“也得虧打出了闖王這杆旗號,不然依著這些人的秉性,如何肯乖乖湊在一起。”
“不過是些趨炎附勢、貪生怕死之輩。”薛抄在旁冷笑不已。他
在裕州城下不畏生死爆破城牆立下了大功,雖為烈焰灼傷毀容,但大難不死,受到提拔也成了禦寨領哨之一。
河南土寇興起,勢力最大的有兩處,一處河南府,一處汝寧府。河南府的土寇已經被李際遇整合完畢,汝寧府的的土寇目前依然割據林立。李際遇提到的這些人都是汝寧府土寇中的佼佼者。
黑邦俊肅道:“據我營調查所知,這六人可都向著左良玉。”
李際遇搖搖頭道:“沈萬登不是。這人本跟著羅汝才,後來投降了官軍,然而時叛時降,和其他五個雖都在汝寧府活動,但並非一路人。”
“沈萬登是哪一路的?”
“官軍對他失去了信任,不會接納他,因此他早就托人和闖軍搭上了線。咱們這次既然扯的是闖王的旗號,拉上他正好當咱們的援手。”
黑邦俊沉吟道:“暫且不論嵖岈寨的沈萬登,將軍寨毛顯文、牛心寨劉洪起、杏遮寨趙發吾、九裡寨韓華美、峴山寨馬尚誌,這六寨兵馬全都聚集義陽三關周邊,對我趙營太重要了。若放任到左良玉那邊,我趙營必將陷入大大的被動。”
汝寧府南部以群山與湖廣德安府的隨州、應山縣隔絕,但群山中埡口不少,其中最著名者為“義陽三關”,從西往東分彆為平靖關或稱
杏遮關、武陽關或稱禮山關、九裡關或稱黃峴關。土寇立寨群山,這三關所在山區即是汝寧府眾土寇的巢穴,毛顯文、劉洪起等土寇的寨子全都與關卡近在咫尺。
本來,早前範巨安尚為隨州知州時,與趙營兵馬配合,一度將這些關口掌握,但隨後範巨安調任,隨州又屢遭兵火自顧不暇,對關卡漸漸鞭長莫及。而且自打闖軍勢大,河南賊寇紛紛南遁,是以義陽三關附近的土寇數量急劇膨脹起來,關卡也重新落到了他們的勢力範圍中。
“左良玉進到信陽州後,就著手威逼利誘這些人,這些人有的貪財有的怕死,大多向左良玉表示效忠。”李際遇徐徐說道,“可最近闖軍連戰連勝,勢力進一步擴張,他們中又有人起了彆樣心思。要拿下他們,不可錯過這個機會。”
“義陽三關貫通信陽州與隨州,無論如何要控製在我營手中。”黑邦俊麵色凝重,“這一次,就有勞李大掌盤子出麵了。”
“無妨,能為趙少保效力,是李某榮幸。”李際遇點點頭,內心卻想起月前送到寨中的十餘門佛郎機炮及頗多軍械,“明日午時我等要趕到牛心寨,此去尚有近百裡路程,耽擱不得,吃點酒水麵湯解解乏,即刻動身!”
信陽州州城左夢庚府邸。
屋內爐火溫暖,大汗淋漓著的左夢庚躺在床上大喘了幾口氣,暗
想:“流波這妮子,今日倒侍奉周到。”最近一段時間,甚是奔波勞頓,疲憊之下,床榻鏖戰自也大多草草了事。此前精心準備了數次都未能重振旗鼓,不料今日這臨時起意,反倒久而綿長,百般舒爽,心情端的是無比舒暢。
等身上汗漬乾去,仍不見適才出內屋“梳洗”的饒流波身影,納悶道:“這妮子哪去了?”
正想間,饒流波又盈盈綽綽著來了,她裹著長袍將玉體遮掩,看著左夢庚在床上怔怔看著自己,露齒一笑道:“怎麼,還沒吃夠嗎?”說著一扯長袍,豐潤標致的身材立刻重新在左夢庚麵前展露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