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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三桂先祖本居南直隸徽州府,世為商賈,後遷至高郵州。其父吳襄早年販馬為業,因知明廷在遼東開設馬市與蒙古、女真等部落交易,遂北遷並定居廣寧前屯衛中後所。天啟二年,吳襄中武進士,調往時任廣寧中軍遊擊祖大壽麾下統帶馬軍。
祖大壽先祖為南直隸滁州人,與高郵州相近,宣德年間北調寧遠衛世籍軍戶,家族興旺為遼東望族。祖大壽的祖父祖仁萬曆年間當上了援剿總兵,其父祖承訓曾任遼東副將,先後為遼東總兵李成梁、李如鬆父子效力,戰功彪炳。因受家族蔭庇,祖大壽本人在泰昌元年出仕,僅比吳襄早一年,卻在當年便就任靖東營遊擊,次年改任廣寧中軍遊擊,與吳襄相識。吳襄知祖大壽背景雄厚,曲意逢迎,且吳襄本人武藝精熟、頗通文墨,亦得祖大壽器重,兩人遂為知己。其時吳襄恰巧發妻亡故,祖大壽便將妹妹嫁給吳襄續弦,成為親戚。不過吳三桂與其兄吳三鳳皆為吳襄發妻所生,故而實則與祖家並無實際的血緣關係,反倒是當下與吳襄一同留在北京的小弟吳三輔才算真正流著祖家的血。
崇禎元年,祖大壽飛速晉升為遼東前鋒總兵並掛征遼前鋒將軍印,吳襄雞犬升天,步步高升,僅過了三年亦升為總兵。祖大壽通過將自己的幾個妹妹嫁給諸如吳襄、裴國珍等實力派軍官或地方豪強,漸漸將遼東軍政掌握在祖家手裡。吳家作為祖家在遼東的重要盟友,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外來戶迅速興起,一躍成為遼東的頂級權貴。
吳三桂少有膽勇,精騎射,讀詩書,不及二十便中武舉,初為吳襄營內遊擊。崇禎七年吳襄因赴援山西失利被罷黜,吳三桂於是主要依附祖大壽。崇禎八年,年僅二十三歲便累功授遼東前鋒右營參將。崇禎十一年,因抵抗清軍侵犯有功,再升遼東前鋒右營副將。次年,洪承疇調任遼東為薊遼總督,為拉攏當地軍官,與遼東巡撫方一藻、總督關寧兩鎮禦馬監太監高起潛等聯名奏請朝廷拔擢吳三桂為遼東團練總兵。朝廷當時對洪承疇寄予厚望,配合度極高,所請無不允,吳三桂由此以不到而立的年紀便位列大明正派總兵的行列,稱為一時之奇。崇禎十四年,鬆山堡之戰明軍大敗,吳三桂突出重圍撿回條命。戰後朝廷論罪,王樸以“首逃”之罪論死,馬科、王樸、唐通、白廣恩等均受貶秩,吳三桂亦受降職處分,仍守寧遠戴罪立功。真算起來,其實在眾多罪將中論罪最輕,這大抵也是朝廷忌憚吳三桂背後的吳家、祖家在遼東的勢力使然。到了崇禎十五年,祖大壽降清,吳三桂則訓練出新兵萬餘,加上舊有部曲超過四萬,成為繼祖大壽之後遼東明軍頭號人物。
本年,吳三桂不過才三十三歲,就已是權重一方的平西伯,比同樣年輕有為的寧南伯趙當世還小三歲,走在堅實的山海關南翼城衙署回廊內,陳洪範心中都不禁泛起久違的緊張情緒。
有明一代視山海關為北直隸東端咽喉要地,投入大量人力物力鞏固關防。至如今,山海關早不是單純的一座關卡,而是一道從北部山區往南綿延近四十裡而至海濱、阻斷東西方向的防禦體係。其最北端為坐落在牛心山的一片石關,向南沿著山脊輾轉,分彆有寺兒峪關、角山關、月城、旱門關、山海關、圍城、寧海城等城關各掐險要,以城垣相連。其中鎮守大道的山海關構造尤為複雜,更由關城、北翼城、北水關、西歲城、東羅城、威遠城、南水關、南翼城等複合組成。
唐通不熟悉山海關地理,所部兵馬又遠少於突然襲擊的吳三桂,自然一觸即潰,倉皇逃竄到了北方的一片石關附近。而吳三桂在奪回了山海關後,分兵駐防各城關,自己率本部駐紮在關城南麵的南翼城。
陳洪範與趙元亨隨吳國貴趕了一日路,在臨近傍晚終於到達了南翼城並得到了吳三桂的接見。吳三桂是後輩,陳洪範沒見過麵,脾氣秉性也不了解,正盤算著待會如何說話,前邊吳國貴突然停步,站在一間房的門口道:“陳公,到了。”
“有勞了。”陳洪範深吸一口氣,四平八穩轉進門,步入堂內。
天色雖暗,但大堂燭火通明,上首處是一張巨大的猛虎撲兔圖,圖旁分彆掛著對聯,右聯上書“前驅皆大將,列陣儘元戎”,左聯上書“夜出榆關外,朝看朔漠空”,其實是一首詩,陳洪範知道是前朝戚繼光鎮守北疆經過山海關時所作。
堂中負手背立著一名中等身材的戎裝漢子,聽到吳國貴的聲音,慢慢轉身。陳洪範定睛瞧去,燈火之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頗為秀氣的麵龐,皮膚白皙而無須,但劍眉星目抖擻有神,倒令原有的一股文秀被淩厲的銳氣衝開,兩下相合更顯意氣風發。
“陳公,吳某恭候大駕多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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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戎裝漢子嘴角微咧,拱手道。
“平西伯百忙之中還抽空相見,陳洪範深感榮幸。”
“不忙不忙,吳某晚輩,能得陳公大駕臨門,高興還來不及。”吳三桂笑吟吟扶著陳洪範相對坐下,兩人各捧一盞熱茶相敘。趙元亨坐在陳洪範身邊,吳國貴則叉手跨立在吳三桂椅後。
“陳公的事,國貴大略都與我講了。”看得出來,吳三桂並不像嘴上客套的那樣不忙碌,聊不兩句就開始主動切入主題,“陳公說福王在湖廣?”
“是的,老福王害於李闖之手,世子德昌王按製襲爵,現居襄陽,由寧南伯趙提督周護。”陳洪範沉聲道,“北都淪喪,皇帝大行,太子、兩親王下落不明,福王監國名正言順,寧南伯、靖南伯、左平賊並陝西孫督師等都讚同此議。”
趙當世準備擁立朱由崧監國的計劃陳洪範早就聽說了,但事要成行有兩個條件比較苛刻,一個是順軍攻破北京,一個是崇禎帝以及比朱由崧更有資格繼承大統的太子與兩名親王都無法脫身。陳洪範起初對趙當世的這個計劃可行度並不是特彆看好,誰知事情的發展一如趙當世預料的那樣進行,陳洪範驚詫之餘都不禁懷疑趙當世是不是有未卜先知的本領。而今麵對吳三桂,陳洪範雖然並不清楚趙當世那邊將朱由崧監國的事推行到了哪一步,但對外講場麵話,隻要在合理的範圍內,自是要儘量把己方的情況往好了說。包括朱由崧即將監國、孫傳庭也支持此事等等均是他臨時搬出來加強說服力的說辭。
寧南伯趙當世、靖南伯黃得功、平賊將軍左夢庚、督師孫傳庭,即便吳三桂久在遼東,聽到這些人的名頭也如雷貫耳,曉得這些人倘若聯手,所擁兵力土地足為大明半壁。
陳洪範靜靜等著吳三桂反應,然而等了良久,換來的卻是輕輕一歎。
“實不相瞞,陳某此來,受了寧南伯之托,邀請平西伯共扶江山社稷。”陳洪範忍不住道,“福王一立,四海人心瞬定。文武齊心,大舉反攻闖逆,恢複國土、奪回北都,指日可待。到那時候,平西伯立下複國大功,分茅裂土、出將入相豈在話下?”
吳三桂沉吟不語,反而像個孩子將左手遞到齒邊,輕輕咬起了指甲。
陳洪範不解吳三桂為何不回應,朝吳國貴看看,卻聽吳國貴道:“陳公,福王之事八字還沒一撇,咱們這山海關的局勢,可容不得一絲一毫的耽擱了。”
“正有一問。”陳洪範應聲道,“前幾日在北京及通州、玉田等地風聞平西伯不日將率大軍去北京麵見李闖,怎麼半途而廢了?”
吳國貴笑道:“陳公希望吳爺扶立大明江山,吳爺這麼做,豈不是正中陳公下懷嗎?”
陳洪範搖著頭道:“北都變起突然,人人都有躊躇難定的時候。北京上到閣老下到曹吏,無人不投闖以圖富貴。吳爺不明形勢一時動搖,亦是人之常情,並沒什麼好羞恥的。但吳將軍說的好,山海關的局勢確實容不得耽擱,吳爺若不想出個萬全的法子,勢必將招致闖逆的大舉進攻。大丈夫能屈能伸,暫且歸順闖逆,在陳某看來,不失一個以退為進的好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