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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名樓潯陽樓被左夢庚付之一炬。灰燼飛散,白霧橫江,左夢庚拍拍屁股打道回府。
九江府每年從潯陽樓征收不少商稅,有人把事情轉告官府,知府俞泰交大驚失色,騎馬追上左夢庚質問緣由,左夢庚乜視他道:“有人謀反,其罪當誅。”
俞泰交駭然道:“何人膽大如斯?”
左夢庚也不遮掩,直截了當道:“湖廣巡撫何騰蛟,武昌兵備道堵胤錫。”
事情牽涉地方大員,便不在俞泰交處理能力範圍內了。他誠惶誠恐,諾諾不敢再言。等左夢庚一行人離去,當即轉馬趕到江西總督衙門,拜見袁繼鹹稟報此事,並道:“左夢庚在江西橫行霸道,甚至直接動粗擒拿督撫大員,驕兵難治,跋扈已極,請軍門著手主持公道。”
豈料袁繼鹹穩坐不動,緩聲呼其字問道:“子開,惜命乎?惜國乎?”
俞泰交不解其意,但從心而言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且需奉獻君國方得其所。學生惜命,但惜國甚於惜命。”
袁繼鹹點點頭道:“那便好,如此,江西可太平。”又道,“左夢庚此舉,絕非挾怒而為。他一介武夫,何德何能與何騰蛟作對?不過是把替人解圍的刀罷了。問責,問人不問器。你和他慪氣,並無意義。”
俞泰交急切道:“學生知道左夢庚背後”
“嗯,我亦知。”袁繼鹹不等他說完,比指搖了搖打斷他的話,“不然我怎會資其軍糧。”
俞泰交不甘道:“可讓左夢庚如此妄為,學生怕他現今占了便宜,日後得寸進尺。”
“你當他是妄為?”袁繼鹹歎口氣搖搖頭,“你到底還是沒想透這件事的原委。”
“原委”
“也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子開,你記著,今日左夢庚的所作所為有他的道理,你以為他衝動武斷,其實到了最後,衝淡武斷恐怕不是他而是你。”袁繼鹹呼著氣道,“湖廣、南京兩邊我都知道些內情。事分大小,但有些事光看表麵難以窺清其全貌。潯陽樓被燒這件事,左夢庚隻是冰山一角,實際牽扯的可是我大明國體大事。你切莫因小事而觸碰大事,否則下場恐怕是命也惜不了、國也惜不得。”
袁繼鹹語調平和,但麵色凝重,俞泰交能夠感受到話語背後施加給自己的強大壓迫力。他自崇禎十五年得賜特用出身以第二名獲授戶部山東司主事,隨後短短兩年不到就爬上地方一把手的位置,察言觀色的本領自然不弱。袁繼鹹點到為止,他也便知難而退。
“那麼左夢庚哪裡,咱們就裝聾作啞嗎?”俞泰交小心道。
袁繼鹹輕搖其頭道:“當然不。小小風波,恐怕已定天下大勢。逆勢不可為,順勢方為正道。我聽說昨日城東府庫的錢糧已經與左、方兩軍交割完畢了?”
“大體交割完了。但實際撥付錢糧因為黴餿、腐蠹、損耗等原由,不能和賬簿比齊。左夢庚的人把細,錙銖必較,一定要求全額撥付,一分一厘也不得虧少。我江西諸衙門向有清譽,怎能在這種小節上給人嚼口舌,這口氣當然是要爭的。學生已經吩咐,一應缺額明後日全數給他軍隊補齊,看他還能說什麼。”
袁繼鹹微笑著搖搖頭,看著俞泰交的眼神溫和了許多,口裡卻道:“與彆人合夥做事,不占便宜是首要。說起來容易,但多少人事到臨頭,就為了那一文錢一分利反目成仇。你是克己的人,這點做的很好,但還稍嫌不夠。”
“請老師指教。”
“你要設身處地想,所謂不差毫厘,在你看來是仁至義儘,但在對方眼裡卻是基本要求。你做到了,隻能算中庸之舉,做不到反而是失信失義。”袁繼鹹輕聲道,“兩方利益都保證,不鹹不淡。若是在不損害咱們固有利益的前提下能多給對方提供些好處,看似吃了虧,但其實這樣的意外之喜能讓對方記住你的好處,換來的是兩方關係的加固,對往後長久的合作發展大大有利,你說最後賺了還是虧了?我看,是一本萬利的好事。”
“老師的意思學生稍有領悟。”俞泰交若有所思道,“老師說過,趙當世值得結交。”
“值得兩字,不在你我,實在江山社稷。”袁繼鹹糾正他,“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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騰蛟這人我接觸過,也是口口聲聲矢誌為國鞠躬精粹死而後已的人物。可惜到頭來仍是走了岔路,他以為自己做的事有助大明,其實是真正損人不利己的蠢事。”
“何騰蛟想乾什麼?”這最關鍵的一層俞泰交始終想不通,一頭霧水。
“你不知道也罷了,我也隻是憑現有各方的一些線索推測的,不好妄語。這件事已經塵埃落定,你亦不必糾結。”袁繼鹹給他一個耐人尋味的笑容,“總之趙當世那邊,我江西必定是要跟他接著合作的。回到我剛才說的,你補足了錢糧不夠,不如從我之言,再到城西府庫調撥些錢糧給左夢庚。”
“再調撥些?”俞泰交詫異道,“這不是損了咱們自己的固有利益了嗎?”
袁繼鹹道:“城西府庫我之前去走訪過,據那裡的糧官說,乙字三號倉至丁字二號倉有幾批稻米是兩年前收來的春稻,雖外邊置有稻草緊密包護,但儲存時長畢竟到了,眼見梅雨季將至,隻怕雨水一下水氣潮濕,便將生生黴變難食。古人雲‘金湯之固,非粟不守;韓白之勇,非糧不戰’,左、方的軍隊即將開拔,這兩個月必然錢糧開支頗巨,咱們將積壓的米糧轉給他們,既能把米糧處理了,又能賣個大大的人情給他們,何樂而不為呢?”
俞泰交心頭大震,之所以震驚,不在於袁繼鹹提議給左夢庚與方國安的軍隊增發錢糧,而在於袁繼鹹透露出左、方的軍隊即將開拔的重大訊息。這兩軍兵馬合計超過兩萬,他本來以為駐紮九江府真隻是為了幫助江西方麵剿賊,還覺得有點殺雞用牛刀的意思,豈料這兩萬兵馬卻當真彆有所圖。
兩萬人的軍隊,環顧左右,哪裡有還有賊寇需這般興師動眾征伐。可除了賊寇,遠近剩下,便隻有各部明軍了,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