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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溝堡被清軍圍困三日後,情況急轉直下。當日,大風呼嘯夾雨,勁勢非凡,柴溝堡正麵角樓基底年久失修,夯土崩裂。角樓連帶正門突然坍塌,眾多兵士避之不及,為磚土砸壓掩埋,泥流肆淌,堡牆更是出現一個巨大的豁口。
角樓崩塌的巨響引起了清軍注意,清軍主將鑲紅旗滿洲固山額真葉臣遂請鑲紅旗漢軍固山額真石廷柱帶兵冒雨搶攻,又請正藍旗滿洲固山額真巴哈納策應之。
柴溝堡外圍本掘有深壕兩重,但連日大雨,雨水帶著泥土流入壕溝,將原本狹險的深壕填埋大半。孫傳庭之所以率軍坐困柴溝堡,本非所願,實因此前與清軍數次野戰屢戰屢敗,不得已而退守待援。守堡明軍軍心惶恐,見到清軍大多缺乏力戰底氣。清軍矯捷遞進,或是架設竹梯、或是匍匐攀爬,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穿過了兩重深壕。
其時孫傳庭得知正門變故,正令標營總兵賀珍湊足人手全力清理碎石冗土,修補正門牆垣。清軍驟然將至,明軍畏懼,行伍登時混亂。賀珍極力彈壓,攏起弓弩手上千人亂射阻擋清軍攻勢。石廷柱令數百藤牌手在前為先鋒頂著箭矢前進,這些藤牌手不但人手一副堅韌異常的藤牌,且均有精甲護體,麵對在大雨中心慌意亂倉促放箭的明軍並未受到多少殺傷,移動不停。眼見清軍將薄堡城,郝鳴鸞臨危受命,引所部馬軍五百從側門出,奮不顧身直衝清軍側翼,當場將清軍拉得甚長的前後戰線攔腰截斷。
石廷柱見勢,生怕前鋒孤軍深入寡不敵眾,急忙收縮兵力,同時搖旗請求支援。居於後排的巴哈納迅速兵分兩路,從左右翼包抄郝鳴鸞所部。郝鳴鸞身先士卒,率重騎兜轉,見清軍甲備精良,並不敢如往日那樣陷陣廝殺,隻是不住穿插,反複拉扯清軍陣型。如是從正午鬥至日跌,郝鳴鸞及數百騎雖極力騰挪,但遭清軍四麵圍攻,仍免不了損傷慘重,馬軍不盈四百,郝鳴鸞自身亦被十餘創。
所幸堡內明軍趁著這段時間利用隨軍各色戰車貨車層疊排列作為臨時柵欄,抓緊填補了堡牆豁口,孫傳庭也集中白廣恩、孫守法等多部主力部隊堅守薄弱之處,郝鳴鸞見得堡中督師大纛揮搖,方才與剩餘三百餘騎奮力衝突,待回到堡內清點,生還者隻有三百出頭。
“督師!”郝鳴鸞滿身血水泥水,麵上臟汙如同抹了淤泥,單膝跪下,“柴溝堡危若累卵,坐困死守非長久之計,或速速請求援軍、或速速搏命突圍,二者必須擇一行之!”
臨洮總兵牛成虎麵有憂色道:“前番數戰不利,以疲兵主動出城野戰,實乃下策。”
監軍喬元柱則道:“郝參將說的是,我軍不可坐以待斃。城外壕溝皆已被韃子填平,正門亦破損,即便地濕路滑,韃子攻堡亦如履平地,我軍守勢不存。且堡內敝陋,隨帶糧草受風雨侵襲,多有潮腐,再拖下去,軍糧隻恐不濟。”
孫傳庭十分憔悴,兩個黑眼袋大到直似要掛到了頰上,緩聲道:“此前郝參將不是說侯大貴的軍隊已在路上了,現今何在?”
牛成虎不快道:“隻怕胡吹大氣,言過其實!”
郝鳴鸞一動彈,汙水滲入甲胄,灌入創傷端的是疼痛異常,但他暗自強忍,反而拱手道:“督師,不如再讓屬下出城一趟,去請援兵!”
孫傳庭一怔,道:“你鏖戰才罷,怎能再動。”
郝鳴鸞道:“事關我軍安危,在所不辭!”
牛成虎吹著胡子,斜眼看他道:“軍中屬你這支馬軍最精銳,能穿透韃子防線,你該不會見勢不妙,想拋下我等溜之大吉吧?”
郝鳴鸞聞言大怒,霍然起身,攥拳瞪目道:“我若有半點苟且偷生之心,便叫我此去死在韃子手裡!”
孫傳庭出言勸解道:“不必爭執,郝參將忠心天日可鑒,大敵當前,自己人切莫互相猜忌了。”又道,“郝參將鞍馬未歇又得出堡闖蕩,本官心實不忍,但遍數眼下軍中,能出去與外界互通有無的僅郝參將一人而已,此番大任,卻不得不落在郝參將身上。”說完,連連歎息。
郝鳴鸞聽孫傳庭答應,毅聲說道:“屬下此去必不辱使命。不管求不求得到援軍,一定回來與督師及眾將士同生死、共進退!”
喬元柱道:“郝參將有傷,不如先由大夫上些刀槍藥。”
郝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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鸞手一揮,朗然道:“不必,傷口疼痛,正好清神醒腦!”話音落,掀起甲擺,頭也不回,大步離去。
到得外邊,所部三百餘騎全都站立雨中默默等候。曆經九死一生的戰陣,他們雖然身心都極為疲憊,且許多負傷,但卻無一人擅自歇息。
郝鳴鸞看著麵色堅毅的一眾弟兄,一腔鐵血剛強突然在這一刻儘數釋放。他眼眶濕紅,熱淚混著紛雜的雨水滾落,竭力呼道:“弟兄們,再跟郝某走一遭!”
無人應和,站滿了人馬的院子裡除了風聲雨聲,彆無他響。
“弟兄們,再跟郝某走一遭!”
郝鳴鸞再次振臂高呼,洪亮的聲音在院中回蕩,但依然無人答應。
“弟兄們,再跟郝某走一遭!”
郝鳴鸞呼畢淚如雨下,不顧身份地位,撲通一下跪在水中,水花四濺,雨落簌簌。
雨水接天連地,嘩嘩不止。郝鳴鸞跪了片刻,忽然浴水而起,不再說話,轉身就往院子外頭走。剛走出幾步,隻聽得身後甲片叮哴作響,猶如浪湧,無聲的勇士儘數跟上,無一遲疑。
郝鳴鸞複由側門出,此時正門外石廷柱正指揮清軍再度攻打柴溝堡正門。扶額遙望,正門內外明、清雙方混戰膠著,難辨戰況,唯有那衝天喊殺,比之狂風暴雨及天際間隆隆巨雷更加震撼人心。
“挺住!”
郝鳴鸞暗暗祈禱,一拎虎頭大槍,率眾疾馳。
堡外清軍發現郝鳴鸞部突出,急分數百騎追逐。郝鳴鸞奔出十餘裡,見追兵仍自緊緊不舍,心道:“我疲敵盛,若不壯士斷腕,隻怕最後難以脫身。”
想到這裡,毫不遲疑,在顛簸中傳令隨身扈從,召示旗語。
沒有多餘的指令,隨奔的三百餘騎中,立刻有數十騎自發地從大部隊的各個位置脫離出來,刹馬駐步,往後方聚攏。郝鳴鸞透過風雨回頭看,他們臨時組成了小陣,開始朝著反方向打馬飛奔,義無反顧迎向了緊追著的清軍馬軍。
又過十餘裡,後方清軍複現。郝鳴鸞再令舉旗,又有數十騎脫出,反向斷後。
如此前後數次,直到天色暗弱,郝鳴鸞的身邊唯剩十餘騎。幾番確認,身後已無清兵蹤跡。風雨刺寒,郝鳴鸞眼神亦冷峻如刀,他現在心裡萬念俱滅,僅存一個念頭指引著他像一個沒有一絲情緒的鐵人繼續前行——見到侯大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