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嶺南坐在鋼琴凳上,長腿支在地上,眉眼平靜,讓人看不出喜怒。
沈關硯站在他麵前,因為心裡發虛腦袋都不敢抬太高,肩背緊繃著,小鵪鶉似的不敢說一句話。
傅嶺南修長的手指掠過鋼琴鍵,彈下了幾個音符。
沈關硯覺得傅嶺南以前應該練過鋼琴,那一串音符顯出了幾分功底,他的心也跟著音符起落了幾下。
傅嶺南放下手,開口道:“幫我倒杯水吧。”
沈關硯如蒙大赦,慌忙點頭,拿了一支乾淨的杯子在涼水裡洗過,給傅嶺南倒了一杯水。
傅嶺南接過水,“謝謝。”
沈關硯抿著唇,不安地搖了搖頭。
進從屋到現在傅嶺南什麼都沒問,也沒說自己是怎麼知道沈關硯住在這裡的。
他不說,腦子還漿糊的沈關硯也想不起來問。
喝過水後,傅嶺南起身給沈關硯挪地,讓沈關硯可以繼續練琴,他則坐在一旁聽。
傅嶺南沒讓沈關硯有那種窒息的壓迫感,因為他偶爾會跟沈關硯說兩句話,語氣像往常一樣平靜,內容也很日常。
早上吃的什麼。
今天練了幾個小時的琴。
等等。
沈關硯沒了最初那種忐忑,但仍舊心虛。
彈了兩首曲子,傅嶺南起身出去接了一通電話。
沈關硯終於找到機會,背著傅嶺南偷偷打給裴雲斯。
裴雲斯笑盈盈問,“你哥跟你聯係了?”
沈關硯聲音發澀,“我哥來了。”
裴雲斯大概也是驚到了,被咖啡嗆了一下,咳了好幾聲,“……他現在在你哪兒呢?”
沈關硯正要說時,房門被人從外麵推開。
傅嶺南走進來,抽走沈關硯的手機,對電話那邊的人說,“我回去再找你算賬。”
說完就將電話掛了。
沈關硯被定住一般,怔怔看著傅嶺南,大腦嗡嗡作響。
傅嶺南跟沈關硯說話的語氣倒不像剛才那麼涼,還抬手給沈關硯整了一下衣領,說,“你媽到樓下了,很快就上來。”
沈關硯更愣了。
-
果然沒多久,沈書雅一身粗花呢套裝地站在門口,修長的脖頸戴著一串珍珠項鏈。
傅嶺南沒多待,留他們母子說話。
沈書雅坐在傅嶺南剛才坐過的位置,見沈關硯要去給她倒水,她製止了。
“不用了,說完我就走,晚上十點的航班。”
沈關硯以為她要去旅行,問了一句去哪兒。
沈書雅淡淡道:“出國,如果有可能,以後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短短一句話信息量巨大,沈關硯被這個消息砸懵了,唇蠕動了兩下。
沈書雅略微抬了一下下巴,“坐,我跟你說幾句話。”
沈關硯心口一緊,大腦還沒反應過來,人已
經聽話地坐到沈書雅對麵的沙發上。
“我知道你喜歡傅嶺南,你就留在這裡談你想談的戀愛吧,但有一點你要記住,彆戀愛談的腦子不清白,把自己的事業給丟了。”
沈書雅這番話沒讓沈關硯鬆氣,心跳反而更快了,低啞著叫她,“媽媽……”
不用他問,沈書雅自己說,“嗯,我拿了傅嶺南的錢。”
五千萬現金、一套房產、兩個商用的租鋪。
沈關硯感覺自己的脊梁都彎了一點,所有的話哽在喉嚨。
“這個你拿著。”沈書雅從包裡拿出一本房產證,“彆跟傅嶺南吵了架,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房產證上的名字已經變更成沈書雅,是一套高檔小區的大平層。
沈關硯隻覺得這幾張薄薄的紙重得他喘不過氣來。
喉嚨吞了火炭似的難受,沈關硯艱難擠出一句,“媽媽,把錢還給他吧。”
沈書雅沒理會,繼續說,“至於那五千萬跟商業店的租金都會打到我卡上,你有用錢的地方就打電話跟我說。”
沈關硯眼眶發脹,“……他是自己跟朋友開了公司,手裡沒有那麼多錢的。”
沈書雅聲調冷下來,“你昏頭了?他這種身份從出生就有家裡的股份,也有家裡會給他兜底,你有什麼?”
沈關硯血液霎時凝固,化作細小的冰淩,穿刺他身體的每一根血管。
他太害怕了。
上次沈書雅收薑元洵的錢,沈關硯是害怕跟薑元洵產生交集,這次卻害怕不能跟傅嶺南有交集。
沈關硯身體無法抑製地顫抖起來,眼眶裡的淚跟著抖落下來。
“把錢還給他吧。”沈關硯輕輕地哀求。
沈書雅臉色卻更冷了,“我不會退給他的,不僅不會,我還要這些錢全都砸到自己身上。”
看著沈關硯那張蒼白的臉,沈書雅說,“到時候我會在國外找一個能幫助你事業的人,可能會結婚,等我安定下來你就過來。”
沈關硯急促喘了兩口,“我會好好練琴,不用這種……”
沈書雅打斷他,“然後站在更高的地方,被更多人覬覦是嗎?”
美貌沒有與之匹配的家世,那就是原罪。
沈關硯聲音低低的,含著很濃的鼻音,“我不想你為了我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
沈書雅嗤笑,“什麼喜歡不喜歡?那是小孩子才講的東西,在這個世上我最喜歡錢。”
她頓了一下,看向沈關硯。
沈書雅用虎口托起沈關硯的臉,“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我愛你也好,恨你也好,我們永遠都是綁在一起的,你愛我也好,恨我也好,我們還是綁在一塊的。”
沈關硯仰臉望著她,眼底一片濕漉漉,心裡也像下著無儘的雨。
眼前這個人養育他、庇佑他,同時也把尖刺紮進他的身體。
沈關硯聽她說,“彆相信男人。”
沈關硯又聽她說,“我
知道你不信這句話,我以前也不信。所以我不管你,你想跟你喜歡的人談戀愛就談吧。”
她還說,“但彆給我尋死覓活,分手後我隻給你兩天的時間,整理好心情就過來找我。”
沈關硯的戀愛還沒開始,他母親就給他定下了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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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自己想說的,沈書雅沒有多待,提著鉑金包離開了酒店套房。
在走廊裡遇見傅嶺南,沈書雅沒有往日的笑容,隻是說,“以後小硯就交給你照顧了。”
傅嶺南略微點頭,以作回答。
兩個人錯身而過。
傅嶺南走向沈關硯,沈書雅乘坐電梯離去。
傅嶺南推開房門走進去,沈關硯低垂著眉眼坐在沙發上。
勉強平複下來的心情,隨著傅嶺南的靠近再度洶湧,他畏寒般縮成一團。
傅嶺南停下來,聲音淡得很,“你媽說什麼了?”
沈關硯眼底漫上霧氣與羞愧,好像那個拿了傅嶺南五千萬、一套房子、兩個店鋪的人是他自己。
“對不起……”
他最後也沒能從他媽媽那裡把錢要回來。
傅嶺南的手摸上沈關硯紅腫的眼皮,徐緩而溫和,“一點錢而已,不是什麼大事,回家吧。”
傅嶺南不討厭沈關硯的母親,她的貪婪是因為對這個世界缺乏安全感,錢能填補她內心的不安與缺失。
她對沈關硯的教育,傅嶺南也能理解。
那是一個在社會底層滾過一圈的母親,在嘗過苦難,閱過人情冷暖後,哺喂給自己孩子的生存之道。
雖然傅嶺南不喜歡她將這套“生存之道”灌輸給沈關硯,但仍舊願意供養她。
因為她是沈關硯的母親。
沈關硯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