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鈺在收拾包袱, 嫣然也在幫忙。
這麼好的宮殿不能住下去, 嫣然有些可惜, 但是齊鈺提出要離開皇宮, 嫣然吃驚過後,細想主子的言行,也多少能體會齊鈺的感受。
她不願意離開齊鈺, 齊鈺答應要帶她走,嫣然就沒什麼舍不得了。
齊鈺想把真正屬於自己的行李都挑出來,才發現自己身邊很多東西, 不知不覺已打上了慕容駿的烙印,忽然間如撥雲見日,想清楚了許多事。
他慣用的被褥和鬥篷,是當初從太子府帶過來的, 首飾裡挺中意的發簪步搖, 也是江公公給他的,越長越大的小黑, 更是慕容駿身邊的貓所生。
一度以為這些是江禾對他的照顧, 小黑也是走丟了來到他身邊的, 可是仔細想想, 江禾是慕容駿的人, 平時忙得腳不沾地, 怎會無緣無故特彆關照,所以定是慕容駿授意。
他的花神簪,以此類推, 亦是太子要送給他的。
還有小黑,小奶貓若真是走丟,為何他撿到時身上沒有一絲灰塵,這也說明是太子所送。
更彆提這偌大的宮殿,是太子的手筆。
每次發狂,儘管麵容可怕,可是承諾過不會再讓他受傷後,就真的沒有再傷過他。
以前他不明白,如今已都明白過來。
太子……真的對他很好,就算他不肯接受,仍是願意放他走。
齊鈺把想帶走東西都收拾出來,最後又不得不放回原位,他很喜歡這些,可是都要走了還拿一堆人家送的禮物,是不是太不要臉了?
最後隻剩下原身的一兩件東西,銀票,首飾匣,原也不是屬於他的,哥哥其實也不是他的。
齊鈺自嘲地笑了笑,除了金手指,穿書本來就是一無所有。
江禾過來送他,齊鈺對著江禾不大自然。
他知道江禾對慕容駿很忠心,可他卻在傷了慕容駿之後就要拍拍屁.股走人,江禾會不會痛恨他?
出乎意料地,江禾仍是一張笑臉,親自為他遞信給齊銘,跑東跑西,齊鈺良心頗為不安。
江禾卻像個沒事人似地道:“您路上多加小心,齊將軍已在宮門外候著了。您如今位份已去,與宮裡再沒什麼關係,也彆有所顧慮。”
“江公公,實在對不起……”
齊鈺澀然道歉,其中也飽含對慕容駿的內疚。
“千萬彆這麼說。”江禾笑著道,“以後多保重。”
那以後,還能回來看看嗎?
齊鈺不敢問,他最早想著離開的時候,是從沒想回來的。可如今能走了,甚至都不必他偷偷開溜,他卻開始思考能不能回來了。
“太子……皇上他還好嗎?”齊鈺踟躕著問道。
“坦白與您說吧,皇上很不好,把自己關在乾清宮,誰都不見,奴才也不知何時能好轉。”江禾無奈地道,“奴才要儘快回去那邊,恕這一次不能送您了。”
“江公公……我再問您一件事,您能告訴我嗎?”齊鈺道。
江禾本身是很喜歡齊鈺的,皇帝後來發了老大的脾氣,竟還能放人走,就說明在皇帝心裡,這人還是不一樣的。
皇帝疼誰,江禾自然也跟著疼誰,再痛苦皇帝都沒有怪怨,江禾也不會怪怨。
江禾沒有一絲芥蒂地道:“您請問,奴才知道的,能說的一定告訴您。”
齊鈺點頭,道:“是關於皇上,他……為何有時情緒變化會如此之大?”
“這……”江禾語塞。
齊鈺道:“江公公,可是我不該問?”
江禾搖頭,道:“是奴才說不太準,在想該如何告訴您。奴才跟隨皇上多年,此事並無定論,但是奴才想,應是與他年少時的經曆有關。”
江禾回憶道:“那年皇上也就三歲左右,孝仁皇後仍健在,可是與皇……廢帝關係已不大好,有一次皇上不見,奴才帶著一幫人尋了很久,最後是在一口枯井的吊桶裡找到了皇上……”
枯井吊桶?
齊鈺生生打了個寒噤,道:“那多危險,他怎會掉到那處去的,為何不呼救?”
江禾道:“奴才帶著人把皇上救上來時,皇上已不會說話了,應是受到了驚嚇,太醫多番看診,孝仁皇後精心照料,卻未見好轉。”
江禾道:“後來孝仁皇後查得,是廢帝,在與她一次爭執之後,遷怒到了皇上身上,命人將皇上丟到井裡泄憤,道是那井已枯,反正也淹不死……孝仁皇後大怒,去找廢帝理論,可是廢帝卻不以為然,還當著她的麵以示對其他妃嬪的寵愛。”
“孝仁皇後原是江湖俠女,視廢帝所為為背叛,孝仁皇後忍無可忍,當著廢帝的麵,斬殺了那妃子,可是沒想到,年幼的皇上無意間竟目睹了這一切……”
“廢帝恐怕早就忘了這件事。”江禾忍不住抹了抹眼睛:“可是皇上才三歲,自那之後發了一場高燒,幾乎被奪去性命,燒退才漸漸好起來,也能說話了。奴才發現,大約就是從那時候起,若是遇見悖主之人,皇上的手段便極為殘暴,有時甚至會失去理智,可是奴才一直以為,那是皇上氣狠了的緣故。”
江禾長歎了一聲,道:“孝仁皇後後來,對廢帝失望透頂,也常在皇上麵前說一些狠毒之言……皇上知道這是孝仁皇後心裡不痛快,從未責怪孝仁皇後,相反很是體諒。可是那段遭遇,那些話,奴才如今覺得對皇上仍是有影響的。”
齊鈺差不多已弄清楚了來龍去脈,心道何止是有影響,這些應就是症結所在,慕容駿幼時為廢帝所害,驚恐萬分,又親眼目睹孝仁皇後的雷霆手段,心裡怕是受到了刺激……孝仁皇後又總是向他灌輸陰暗的念頭,當時他……他才三歲……
父母如此,齊鈺不敢想象年幼的小慕容駿是如何熬過來的。
三歲,父母也許都不當一回事,可是性格已在潛移默化之中形成。
所以慕容駿才如此厭惡背叛之人。
而他想要離開,慕容駿也一定以為他是要背叛他了——
“對不起,似乎是我刺激到了他。”齊鈺有些難過。
“您彆自責。”江禾安慰他道:“其實遇見您之後,皇上已好了很多。皇上以前並不在意這些,自從第一次傷了您之後,他、竟要奴才與子修攔住他,後來陳擇禮告訴他孝仁皇後之死存疑,奴才以為皇上又要失去理智,可是皇上他竟忍住了,他拿著您送的紙鶴說要去找您……”
齊鈺一怔,拿著紙鶴來找他,那不就是……讓他複原紙鶴那一次。
那次他向慕容駿道出孝仁皇後之死,原來慕容駿早已知曉,難怪當時如此平靜,是因為已克製過了,才來尋他。
齊鈺喃喃道:“我以為他好很多了……”
江禾道:“他是好了不少。這些日子奴才冷眼旁觀,皇上每次都是因為您才儘快清醒過來……可是,唉。”
齊鈺懂江禾的意思,仿佛聽見他自己的心也跟著歎了一聲。
可是,有什麼用呢,他卻要走了。
江禾道:“奴才就這麼一說,您彆在意,往後快快樂樂的,皇上知道了,也是會開心的。”
齊鈺不覺道:“他會嗎?”
江禾道:“會。奴才跟皇上這麼多年,還沒見皇上對誰這般上心過……行了,不多說了,就這樣吧。”
江禾取出一塊金牌交給齊鈺:“這是皇上給您出宮用的,奴才還要去乾清宮照應,就不多送了。”
齊鈺感激地道了聲謝,接過牌子,收到懷裡。
臨行前,他又讓嫣然去打聽了張貴人的住處。
慕容駿把廢帝與妃嬪們都挪到了壽康宮,壽康宮如今擠得狠,有子嗣的妃嬪倒還好一些,純妃已被儀安公主接出宮去奉養,張貴人因是唯一的男妃,有幸得了單獨一間院子,可是其他妃嬪就不大妙了。
齊鈺去找張貴人時,張貴人正頂著幾個年輕妃嬪豔羨的眼神往外走,如今沒幾個人會記得老皇帝的妃子了。
“你要走了?”張貴人吃驚不小,“你是如何辦到的,往後打算如何?”
齊鈺道:“我求了皇上,皇上準我哥接我走。”
張貴人語帶惆悵道:“難怪一直找不到你,皇上竟然會恩準……真是恭喜你了。”
張貴人有些羨慕齊鈺,齊鈺有哥哥,又從沒侍寢過,若真走了,應當也能重新開始,可輪到他自己,他覺得這一輩子已陷入了泥沼,再也出不去皇宮了,就算能,他孑然一身,也不知往後該去往何處。
齊鈺微笑道:“我求了江公公,他答應會照應你。”
張貴人心情複雜:“你為何總這麼多管閒事……”
想到以後就要天各一方,張貴人還是忍不住抽了抽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