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久被晏寧推了一把,隻能騎著馬走到他麵前,清了清嗓子:“你會打馬球嗎?”
柳宣搖頭:“臣不會。”
“那正好,你和赫連誅一起學。”阮久剛要吩咐人去牽馬,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回頭問道,“你會騎馬嗎?”
柳宣又搖頭:“臣不會。”
“啊?”阮久有些驚訝,怕他是像赫連誅一樣騙自己,又問了一句,“真的不會?”
柳宣隻當他是懷疑自己,神色有些不悅:“臣出身不高,又是庶子,家中馬匹都是嫡兄弟的,臣沒有馬匹。”
原來如此。
晏寧又推了阮久一把,阮久隻好道:“你這麼凶做什麼?我是說我教你嘛。”
他朝柳宣伸出手,把人拽到馬上。
赫連誅試圖出聲:“軟啾……”
阮久回頭看他:“人家是真的不會騎馬,不是假裝的。”
假裝不會騎馬的赫連誅看著阮久帶人騎馬,臉都皺起來了。
這就是王後嗎?他簡直比大王還要大王。
方才還說這是他的後妃呢,結果下一刻,阮久就把人拉到自己懷裡去了,還是在赫連誅為他建造的馬球場裡。
柳宣雖然騎在馬上,卻挺直腰背,刻意與阮久隔開一些距離。
阮久不覺,把住他的手:“抓著韁繩,腿夾緊。”
赫連誅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阮久帶著彆人跑了。
壞軟啾!
阮久回頭看了他一眼,神色得意,讓你騙我,活該,這下碰見真的不會騎馬的人了吧?
我手把手教到他會。
赫連誅十分憤怒,一掌拍在樹乾上。
為什麼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不會騎馬?
*
柳宣的悟性還算不錯,阮久隻是帶著他跑了兩圈,便把韁繩交給他了。
“你自己試試。”
柳宣垂眸點頭,阮久指導他慢慢地鬆開韁繩,見他膽子小,不敢動,便拍了一下馬屁股:“駕!”
駿馬撒開蹄子向前狂奔,柳宣驚呼一聲,丟開韁繩,就抓住了阮久的手臂。
阮久接過韁繩,在手腕上繞了兩圈,勒馬停住。
阮久怕他又要生氣,忙道:“我沒想到你這麼怕,要不再來……”
柳宣自覺失態,猛地縮回手,卻說了一句:“是我不好。”
“嗯?”
“我……”柳宣低頭,卻沒有把話說完。
阮久轉頭看了一眼,朋友們都離得很遠,應該是聽不見他們說話的。
於是他拍拍柳宣的手,讓他重新拿住韁繩:“這次是晏寧讓我喊你過來的,我本來根本沒有想起你,誰讓你總是對我冷著臉?”
“是我不好。”
“他們馬上就要走了,你再這樣冷冷的,往後再有什麼事情,我就不喊你了。你一個人在鏖兀皇宮裡,也不會說鏖兀話,我也不記得你,你怎麼辦?”
柳宣沉默,阮久追問:“知道錯了嗎?”
柳宣點頭:“知道了。”
阮久甩了甩馬尾,有點兒霸道:“那你說一聲‘我錯了’來聽聽。”
柳宣回頭看他。
姓阮的,你不要……得寸進尺……
“我錯了。”柳宣聲若蚊呐。
“不錯。”阮久得意,他這個人很大度的,隻要柳宣肯給他道歉,他以後就帶著柳宣一塊玩兒。
他嘉獎似的拍拍柳宣的肩,裝得十分老成:“以後不許鬨脾氣了。”
柳宣繼續點頭:“嗯。”
“那再騎一會兒,我教人騎馬可快……”
阮久剛要鬆開韁繩,策馬向前,忽然又聽見柳宣道:“宮宴。”
“什麼?”阮久覺得好像是自己沒聽清楚。
“上次、給鏖兀選和親公子的宮宴。”
“上次宮宴怎麼了?”阮久回憶起一些不太好的事情,連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他的聲音有些發抖。
“我知道,那是一個不太好的宮宴,否則家裡不會打發我來,所以我想法子收買了一個太監,讓他幫我把座位放到後麵去,避開風頭。”
“然後呢?”
“然後,那個位置……你坐在上麵了。”
“我……”阮久瞪大眼睛,“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當時是……”
“我知道,那個太監跟我說了,是八殿下的意思。”柳宣看了他一眼,“可就是因為那一場宮宴,我坐在最前麵,我才被陛下看中了。”
“你心裡怪我?”
“是有一點兒。”柳宣收回目光,“如果不是你和八殿下橫插一腳,我本來應該坐在最後麵的位置的。我已經在準備今年春天的科舉了,就差一個月,等我中了舉,我就能把母親帶出柳府了,就差一個月……”
他說著說著,聲音就轉小了,最後消失。
阮久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正巧這時,蕭明淵騎著馬路過他們身邊,不清楚狀況地喊了一聲:“阮久,乾什麼呢?你不會教不如讓我來教……”
阮久抬起手,一把拍上他的背:“滾滾滾。”
他攬住柳宣,小聲道:“對不起嘛,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彆哭啊。”
柳宣雙手掩麵,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
蕭明淵見狀不妙,也收斂了神色,問了一聲:“他……他怎麼了?”
“我……”阮久幫柳宣掩飾,梗著脖子道,“他膽小,總是學不會,我就訓了他兩句,結果他就……哭了。”
蕭明淵道:“哪有你這樣教人的?你這也太過分了!”
阮久抱住柳宣,幫他擋著臉,小聲安慰道:“你彆哭了,我請你吃好吃的。”
他把柳宣扶下馬,朝關切的眾人擺了擺手,帶著人匆匆離開。
柳宣看起來軟弱,其實心裡太過要強,要一群人圍著他,看著他哭,等他止住了哭,他就得羞愧地切腹自儘。
*
直至此時,柳宣向他坦言,阮久才知道,他和蕭明淵在不經意間,對一個無辜的人做了這樣過分的一件事情。
柳宣聰明,有計較,就算沒有人向他通風報信,他也知道不能在宮宴上冒頭。
他打點好了一切,卻偏偏栽在了半路殺出的阮久與蕭明淵身上。
他如何不怨不恨?
阮久忽然聽他說起,心裡也愧疚得很。
把人帶到馬球場邊供人換衣裳的房間裡,阮久沒讓旁人跟進來。
他讓柳宣坐在椅子上,給他倒了茶,又轉頭給他擰帕子。
阮久實在是愧疚,蹲在他麵前,仰頭看著他,把手帕遞給他:“你擦擦臉。”
柳宣道了聲謝,接過手帕,按了按通紅的眼角。
“我現在說什麼也沒辦法讓你回去了。”阮久拽了拽他的衣袖,委屈巴巴地望著他,“真的很對不起,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想了想,又道:“不過你放心,隻要你在鏖兀一天,我就會護好你的,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哥了,過幾年我就想辦法把你送回去。你現在有什麼要求儘管提,你剛剛說你娘的事情,我讓我爹回去跟我娘說一聲,讓我娘幫幫忙。”
柳宣搖頭:“不必了,我來之前,就和柳府說定了,我已經把我娘安置好了。”
“那你還有什麼要求?”
“我沒有要求。”柳宣仍是搖頭,“我跟你說這件事情,並不是想讓你幫我做什麼事情。我隻是……”
阮久抬頭看他。
“覺得自己好像恨錯了人。”柳宣看著他,“你不是個壞人,我這幾個月來,都恨錯了人。”
“可是……”
“可是我現在連我該恨誰都不知道了。”
阮久乖巧道:“那你就怪我好了。”
柳宣看著他,笑了一下:“小公子不明白的。”
“我懂的。”
“要說起來,我也有一件事情對不起小公子。”
“嗯?”
“小公子在宮裡落水的事情。”
“啊?”阮久猛地站起來,“你、你、你……”
“不是我推的小公子。”柳宣拂開他的手指,“我當時看見小公子站在假山後邊,想要跟小公子理論理論座位的事情,還沒等過去,小公子就落水了。”
“那你看見……”
柳宣點頭:“看見了,是個穿鏖兀衣裳的人,不過我沒來得及抓住他。”
“是個鏖兀人。”阮久想了半晌,最後道,“我想不出來是誰。”
“阿史那。”
“他……”阮久蹙眉,“沒道理,在這之前,我從沒見過他。”
“這說明他受了誰的指示,非要你和親不可。”
“那會是誰?”
“不外乎是兩邊的人。”柳宣道,“鏖兀朝堂分做兩派,一派是歸順太皇太後的舊朝臣,太皇太後不喜梁人,一心扶持赫連誅的兄弟赫連誠上位;一派是新派,以太後娘娘與攝政王為首,太後娘娘親近大梁,這次的出使是由她發起的。為了穩固聯盟,太後娘娘還提出了和親一事。”
阮久傻乎乎地追問:“所以呢?”
“所以,負責這次出使的阿史那,應當是太後娘娘的人。”
“那就更不可能了,太後娘娘也不認識我。”
“所以,我懷疑阿史那明麵上是太後娘娘的人,實則聽從另一邊的指派。”柳宣摸了摸食指,“我這幾天在鏖兀皇宮裡,確認了一件事情,赫連誠去年與梁國交過戰,我記得你哥去年也去過戰場,所以他應該在那時候就看中了你哥,但是阿史那……”
阮久憤然拍桌:“無恥!”
“是很無恥。”柳宣道,“今天早晨我去太後宮中,有一件事情印證了我的全部猜測。”
柳宣扭頭看見阮久崇敬到發光的目光,有些不自在:“你彆這樣看著我,我隻是覺得這幾天錯怪了你,對不住你,想給你提個醒。這些事情,隻要稍微留心,就能猜到。”
阮久摸了摸心口,呆呆道:“我好像沒有心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