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一個人,我隻喜歡一個人。”
糟糕,天地良心,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根本就不記得這是剛看過的話本上的句子。
赫連誅忙坐起來:“軟啾,我冤枉啊,我當時不記得了。”
“放屁,你一向過目不忘。”阮久把話本丟到他懷裡,說了一句“吹燈”,就爬回去睡了。
赫連誅默默地把話本放回去,吹了蠟燭,又躺回去了。
他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感覺,抱著阮久斟酌了好一會兒,最後道:“軟啾,我真的很喜歡你,喜歡到想永遠抱著你睡覺。”
如此質樸的表白。
可惜阮久久久沒有反應。
赫連誅覺得奇怪,湊過去看他。
他已經睡著了。
赫連誅“嗚”了一聲,倒在他身後。
*
或許赫連誅對這些事情都不怎麼上心,看完阮久給他的幾冊話本,知道人的喜愛大概是怎麼一回事之後,就不再看這些東西了。
朝中的爭鬥一刻不曾停歇,而他端坐在龍椅之上,操縱全局。
入了夏的一天上午,阮久正在大巫府上,跟著他學卜卦,兩個人坐在火堆旁,阮久抓了一把石頭,丟進火裡。
大夏天的,還在火堆旁邊,實在是熱得很。
大巫原本是穿戴整齊的,還穿著厚厚實實的禮服,後來被阮久勸換下來了。
兩個人穿著夏衫,坐在離火堆很遠的屋簷下麵。阮久很沒有形象地撩著衣袖和褲腳,拿著蒲扇給兩個人扇風。
沒等火堆燒儘,府裡侍從就來通報:“大巫,柳公子來了。”
尚京城哪裡還有第二位梁人柳公子?是阮久的陪嫁公子柳宣。
阮久與大巫對視一眼,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大巫問:“他不是陪太後去南邊行宮了嗎?”
侍從道:“柳公子是偷偷回來的。”他回頭看了一眼:“柳公子已經來了。”
大巫趕忙對阮久道:“你快去躲起來。”
阮久往前邊揚了揚下巴:“來不及了,他已經看見我了。”阮久扯了扯大巫的衣袖,輕聲道:“您彆跟他說,您在教我算卦就行。”
“我知道。”
偷偷回來的柳宣,現在也不是偷偷的了。
他走到阮久麵前,低頭作揖:“小公子。”
阮久點點頭,應了一聲:“你怎麼回來了?”
柳宣麵不改色:“太後身體不適,讓我回來向大巫求幾道平安符。”
若是尋常求符,又怎麼會派他回來?
想來是太後對尚京的局勢還不放心,特意讓他回來看看。
柳宣又問:“小公子怎麼也在這兒?”
阮久道:“我閒來無事,過來找大巫玩兒。”
他這話倒也沒說錯,他本來就是過來找大巫玩耍的。他性子好,又不摻和朝政,同旁人沒有利益衝突,旁人對他好,是再尋常不過的了。
阮久又對柳宣道:“你有事的話,那我就先走了。”
他自自然然地同大巫揮了揮手,道了“再見”。
他跳下台階,經過柳宣身邊。柳宣看了他一眼,他卻在與阮久擦肩而過的時候,拉住了阮久的衣袖。
阮久回頭,圓圓的杏眼瞧著他:“嗯?”
柳宣自己也覺得自己冒犯了,鬆開手:“我送小公子出去。”
阮久頓了頓,才點點頭:“……好。”
柳宣應該不是第一次來大巫府了,他對府裡的布局熟悉的很。
還沒走到一半,柳宣忽然道:“我不想辯解。”
阮久扭頭:“什麼?”
“我不想辯解,我確實……站到了太後那邊。”
阮久輕輕地應了一聲:“嗯。”
“上次在溪原,我想過利用小公子,也確實付諸行動了。不過我當時可以確保小公子不會出事,隻是換一個地方,來到尚京。”
“可是你不能確保,如果赫連誅也跟著我回到尚京,他會不會出事,對嗎?”
柳宣抿了抿唇,很痛快地承認了:“對。”
阮久不再說話。
“這幾個月我想了很多,其實當時利用小公子,我的動機很複雜。”
柳宣極其坦蕩,在阮久麵前一句一句地剖白自己,就像他這幾個月裡做的那樣。
“當時我有一點心態失衡,我很嫉妒小公子,嫉妒小公子無憂無慮,把小公子對我的好當做施舍,我難以接受。再加上,我當時想追隨太後,所以……”
阮久停下腳步,扭頭看他:“為什麼會選太後呢?是因為你覺得太後的勝算比較大嗎?”
柳宣點頭:“是。”
阮久又問:“你不喜歡呆在溪原嗎?”
柳宣好像沒能體會到他的意思:“我不想留在溪原。”
“我的意思是,你在溪原的時候,一直都過得不怎麼高興嗎?”
這個問題,柳宣難以回答,他沉默半晌,最後道:“我不知道。”
“好吧。”阮久撓撓頭,“那我先走了。”
柳宣又一次拉住他:“我不否認我是個貪圖權勢的人,小公子可能不太了解沒有權勢的人過的日子,我……”
我不想辯解。
阮久拍拍他的手臂,點點頭:“我就是理解你的想法,才讓赫連誅彆動你的。”
否則他身份上還是赫連誅的後妃,赫連誅要動他,簡直是易如反掌。就是阮久這個王後,也有權力發落他。
要是赫連誅想動他,他在回來的路上就沒命了,哪裡還能等到回尚京、投靠太後?
柳宣張了張口,換了個話頭:“小公子,等太後從行宮回來,與大王之間的爭鬥隻會愈演愈烈,你要是能回去,就儘早回去吧。其實太後那邊一直都準備著,你要是想假死回去,隨時告知我一聲,我可以……”
阮久原本想直接拒絕,想了想,隻道:“謝謝你的好意,我會自己斟酌的。”
柳宣未嘗聽不出他這就是拒絕的意思。
柳宣說了最後一句話:“多謝小公子前段時候對我的照顧。在溪原的時候,我很開心。”
隻是這還遠遠不夠。
柳宣朝他伸出手,阮久笑了一下,握住他的手。
兩人就這樣握了一下手,很快就鬆開了。
還沒到府門前,阮久就看見門外有人正在等他。
赫連誅騎在馬上,就站在府門外正中。鼻尖上一點晶瑩的汗珠,被他用手背抹去。
阮久沒有讓他過來接自己,所以他好像是接到消息之後,才匆匆趕來的。
見阮久出來了,赫連誅一甩頭發,昂首挺胸地騎在馬上。
生怕柳宣看不出,自己是來接阮久的。
阮久同柳宣道過彆,就走到他那邊去了。
阮久往邊上看了看,沒發現空出來的第二匹馬,轉頭看向赫連誅:“你來接我,就讓我一個人走回去?”
赫連誅伸到一半的手定住。
為什麼阮久愣是沒有想到,自己可以和他共乘一騎?
軟啾好傻。
赫連誅把伸到一半的手試探地往他麵前再遞了遞。
阮久看了他一眼,才終於明白他的意思:“你都多大了。”
“軟啾。”赫連誅晃了晃手。
“好吧,好吧。”
阮久握住他的手,翻身上馬。
他終於上了馬,可赫連誅卻覺得,好像還是有哪裡不對勁。
他回頭看看坐在自己身後的阮久,阮久極其自覺地推開他的手,握住韁繩,驅馬向前。
他終於發現是哪裡不對了,阮久抱著他,而不是他抱著阮久。
但好像這樣也沒錯,之前就是這樣的。
可是他已經比阮久高了啊,不應該輪到他攬著阮久了嗎?
他已經比阮久大隻了,阮久這樣抱著他,不會覺得難受嗎?他有一點難受。
赫連誅在兩重困境的搖擺之中,回到了大德宮。
*
這天下午,阮久與赫連誅窩在書房裡納涼的時候,烏蘭回來稟報:“大王,柳公子出城了。”
赫連誅連頭也不抬:“知道了。”
他就是來替太後向大巫查探尚京裡的消息的,隻是撞上了阮久,又被赫連誅看見了,不好久留,馬上就離開了。
烏蘭走後,赫連誅似是隨口說了一句:“往後應該不會來得這麼勤了,再往後,太後也分不出精神再來盯著尚京了。”
阮久專心看話本,不說話。
赫連誅坐到他身邊,挨著他:“軟啾,你怎麼不說話?”
“說什麼?”阮久推他,“熱死了。”
“太後為什麼沒有精神留意尚京。”
“為什麼?”
“你明明知道的。”赫連誅道,“我上次在祖廟裡就說過了,對大巫說的,用鏖兀話,你聽得懂鏖兀話。”
阮久當然聽得懂,但是他也知道,這些事情,他還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畢竟他還是要回家的,知道那麼多鏖兀宮廷秘辛可不好。
其實他當時聽見赫連誅說,太後懷了攝政王的孩子的時候,嚇得都一哆嗦了。
要不是他緊緊地掐著手,他簡直要把自己的拳頭塞進嘴裡了。
赫連誅當然知道他在想什麼,隻道:“你可以問我,你想知道的事情,你都可以知道。”
阮久看了他一眼,問道:“那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那天晚上。”赫連誅滿不在乎的模樣,“就是我們剛回來,宮宴上,太後暈倒的那天晚上。”
阮久蹙眉。
“你不記得了?當時我先去洗漱,然後你才去。你在洗漱的時候,他們正好詢問完夜裡給太後號脈的那個太醫,就來回稟我了。”
詢問太醫,或許是威脅拷問。
阮久回想了一下,那天晚上,他洗漱完就爬上床睡了,赫連誅好像是後來才回來的。
現在想起來他應該就是在這時候就知道了這件事情,順便做出了相應的安排,然後才回來和他一起睡覺的。
他當時迷迷糊糊的,也沒怎麼注意到。
阮久摸摸他的卷毛:“你很難過嗎?”
赫連誅搖頭:“不會了,已經不會為這些事情難過了,不值得。”
“嗯。”阮久點點頭。
“她來鏖兀的時候,是攝政王去接的她,攝政王當時還隻是一個王爺。”赫連誅把下巴擱在他的肩上,“可能他們那時候就……後來我也看見了,先王好像發現了一些端倪,所以在先王臨終之前,故意下詔,不許她改嫁。他們要把孩子生下來,就永遠不能告訴彆人,這孩子的真實身份。”
赫連誅嘻嘻笑了,想說一些風涼話,顧忌著還是在阮久麵前,到底沒有開口。
“軟啾。”他喚了一聲,然後從身後拿出一個圓滾滾的、金燦燦的東西,“這個給你。”
阮久定睛一看,驚喜道:“橙子!”
“上次宮宴的時候,水果不太多,青杏很酸,正好夏天了,讓他們再給你帶了一點吃的。”
阮久捧著橙子愛不釋手,用手抹抹橙子表皮,深深地深吸一口氣。
赫連誅看見他這樣孩子氣的模樣,沒忍住笑:“我去拿刀。”
阮久拉住他:“不用。”
他啾地親了一口橙子。
赫連誅抱著手,看得不高興了,為什麼不親他?明明是他把橙子帶回來的。
但是下一秒,阮久就兩手捏著橙子,用手把橙子給掰開了。
汁水四濺。
赫連誅:“……”
阮久把沾了汁水的手指在唇上按了按,然後遞了一半給赫連誅:“你要吃嗎?”
“我……”赫連誅抱著枕頭,弱小無助又可憐,“我也能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