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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
白袍人放開手,看著那個男孩往下墜落。
往暗紅的跑道上墜去,又仿佛是墜入徹底的黑暗。
但下落的男孩仰頭看著他,眉眼舒展,有著一貫的平靜與溫和。
哪怕是拋下高樓,哪怕是被車撞死,哪怕遭遇一千次一萬次死亡……依舊不能打動他。
究竟,誰能打動他?
白袍人的手指微微顫了顫。
記憶中,他總站著,站在安全無比的地方,似乎看過那個人在眼前無數次墜落——他無數次地在他眼前墜落,眉眼舒展,神情平靜——
【沒關係】
總向所有人傳遞著,這份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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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害我也沒關係】
【拋棄我也沒關係】
【殺死我也沒關係】
……這個,擁有平靜無波的氣質,卻又瓷器般易碎脆弱的家夥。
似乎誰都能打碎他。
又似乎,誰都無法崩壞他。
誰能崩壞他?
誰能令他哭泣?
這個……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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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袍人想見他很久了。
他無時無刻不想見他。
不管是正式複蘇時,還是遇見那幾個家夥後,正式創造了“永生遊戲”,創造了背後的組織時……
【永生會】。
【生命淩駕一切,過去建造未來】,永生會的宗旨。
白袍人便是永生會的創建者之一。
待在永生會的這段時間,慢慢地,隨著他吞噬那些亡靈越來越多,過去也逐漸清晰。
畢竟,沒有【回憶】,又談何永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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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袍人其實對其他幾個家夥的願望毫不關心。
他甚至也不怎麼在乎永生,怎麼想,“永生”隻是能騙騙傻子的口號罷了。
他幫其他人創建永生會……替他們做事……隻是想……借著吞噬更多世界能量的機會……
更清晰地看見……記憶裡的那個人。
活著的時候,死去的時候。
哪怕記憶不全,哪怕依舊沒能完全找回,那個人依舊占滿了他找回的每一刻生前記憶。
與他息息相關,與他相依為命,曾與他流淌著相同的血的那個人。
記憶中,互為雙子的他們,同樣是彼此的唯一。
他們沒有不同,不僅互為雙子,也互為鏡像,互為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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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保護你的】
【拉緊我的手吧】
【我們,一起,一定能——】
……可是,如今,他卻選擇了背叛。
哪怕不需要辨清自己久遠的生前回憶,他也知道。
因為白袍人早就來見過他,許多次。
遠在他成為所謂的“P”之前。
在這個人所謂的“生前”,也在這個人還未丟失記憶的“死後”。
……但,每一次,那人的態度都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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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裡有雙胞胎弟弟?”
所謂的“生前”,那個人對他是禮貌又困惑的笑容:“先生您認錯人了吧?麻煩借過一下,我女朋友的雪頂咖啡都快化了,她在等我。”
所謂的“死後”,連笑容都懶得露給他看了:“什麼弟弟。攀關係就不必了,要做交易就做交易。你們確定能把我弄進係統世界?記憶……記憶不是問題,抹除多少都沒關係。”
……叛徒。
哪怕交易早就成立。
哪怕會長還與這個人訂下了賭約。
哪怕,按照【永生會】的規定,他絕不該對最大的合作方、最關鍵的同盟者出手……
白袍人冷冷地看著下落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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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徒。
再死一千次,一萬次吧。
背叛他,否定他,無數次無視他的存在……明明,明明是我們互為倒影,相互偎依……
【很抱歉。我沒有雙胞胎弟弟。你真的認錯人了。】
……明明,呈碎片回歸的記憶裡,伴隨著你閃現的身影一同出現的,全是一聲聲“弟弟”。
明明,過去,現在,未來。
明明,隻有我,才會看著你。
為什麼總要……總要撇開我……甘願去追尋那些……甘願去追尋我們之外的、與我們無關、也絕不會給予你愛意關心的——
黑夜中,白袍人看著墜樓的男孩。
與極速跳下9號教學樓、靠近男孩、就要伸手去接他的M小姐。
那個女人。
那隻……該死的女妖。
白袍人忍不住咬了咬牙。
她真可憐。
也真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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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真是變成了一條蠢狗啊。”
狗這種生物,或許真的很認主吧。
滿心滿眼隻有主人,每一次選擇都順應著主人的方向,追逐,跟隨,追隨時還把自己的心叼在嘴裡,生怕被主人一起拋棄。
但普通小狗跟隨普通人類,走向的是普普通通也簡簡單單的一生……
他卻選擇跟隨那個女人?那隻不可直視的怪物?
是打算墜入最深最深的黑暗泥沼嗎?
而且,那女人,根本就不會給你戴項圈,根本就不會回頭牽住你的繩子——
你這條認主的蠢狗,早就是喪家犬了。
無論生前,還是死後。
你那顆時刻叼在嘴裡無條件奉上的心,早被那女人打碎了無數次、無數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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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隻是條流浪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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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親眼見過你一次又一次墜落,又曾親眼見過,你一次又一次被拋棄。
……可現在,卻一頭向泥沼衝了回去,狂搖尾巴。
狗的本性嗎。
白袍人想說點什麼,但,他又說不出什麼話。
他可憐他,憎恨他,厭惡他,又想念他。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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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你啊,哥哥。”
白袍人戴上兜帽,鏡像般的麵容消失在天台的夜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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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有一天……你會認出我的。
我……才是你……唯一的唯一。
下個世界,再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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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先生默默看著白袍人消失。
……其實下落的視角早就看不到什麼了,但他對世界穿梭的數據變動一直很敏感,所以,第一時間就感應到了,有誰打開了穿梭通道,徹底離開了這個世界。
“弟弟”嗎?
不。
他很明確地知道,自己沒有雙胞胎弟弟。
有的東西,記憶被抹消也很清楚——譬如P先生清楚地明白自己“絕對不想再談戀愛,大概率是被誰淒慘地拋棄了”,他同樣很清楚“我絕對沒有什麼弟弟,也沒被叫過‘哥哥’”——
就算生前有親人,他也不會搞什麼雙生骨科的。
想想就惡心,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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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先生前段時間發現自己很討厭雙生子設定,尤其是雙生子姐姐。
他要發自內心抵製骨科妹控。
已經壽終正寢的東西就進墳墓老實待著啊。跳出來滿嘴“妹妹”“妹妹”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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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家夥,到底是從哪裡蹦出來的?
按照之前張網時收集的數據,那家夥跟女鬼與永生遊戲都有著不小的聯係……永生遊戲背後組織中的一員嗎?
唔。
之前那隻女鬼我已經把它收押了,回去訊問幾句就能弄清楚。
而且,看樣子,這家夥不會放棄糾纏我。
隻要檢查bug繼續做維修任務,遲早還能再碰見他的。
……重要的是,他究竟從哪裡接受了頻道不對的錯誤記憶?哪種記憶會讓他對我這種人咬死不放,口口聲聲“哥哥”?
而且那張臉看上去真令人困擾……上司的口味一直很挑剔,喜歡的類型出現同類代替品,就不喜歡了來著。
畢竟上司很追求“獨特”,是個點奶茶都要用一套獨特方法加小料的女孩。
他可不希望被突然冒出來的贗品打亂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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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憐憫上司,又是“蠢狗”“蠢狗”的鄙夷我……
P先生護緊了拚命尖叫的boss小男孩,眼角的餘光瞥見靠近的M小姐。
……啊。
劉海都被風吹上去了,露著額頭,傻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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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會覺得我可憐?
這麼可愛的上司無論錘死多少她眼中的廢物垃圾,都會第一時間來救我啊。
手臂,腳趾,臉頰,喉嚨。
擊打,踢踹,貼著臉的刀尖,她專心挑出最相配的花瓣,與專門為我而唱的歌聲。
精心設計,每一個小驚喜,都是滿滿的心意。
——這樣親密有趣的死亡,究竟有什麼,會讓你們覺得,我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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