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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害人死於前夜淩晨一點,死因是毒|品吸食過量。
死時表情異常平靜,似乎死之前便陷入了昏迷。
但被害人的唇角、腳踝與手腕有明顯的繩結勒痕,不排除被強迫吸食的可能性。
而且,最重要的是。
被害人死亡後,腸子被扯了出來,一直繞到胸前,呈十字狀係緊,令屍體一直保持著弓腰駝背的跪姿。
她的頸側動脈還有一道極為平整的刀口,被發現時她歪斜著頭,身後的牆上是噴射而出的大量血點,從牆角一直噴到天花板。
如同一把架在她喉嚨旁的巨大血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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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死神追上了她,所以才會擁有這樣安詳的睡臉,這樣血腥的死狀。
介紹到這裡時,那個金發男孩頓了頓,補充了一句:“最後一句描述是大家的傳聞。我不認為是死神之類的超自然力量殺死了這位女士。”
“而且,這是三個月內的第十二起謀殺了。”
他背著吉他,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裡,仰頭看著滿是血點的牆。
“被害者全都居無定所,也沒有明確的身份證明。主要是妓|女、流浪漢、扒手……腸子被扯出,頸側被切開,牆上噴射狀、仿佛巨鐮的大量血跡……手法完全相同,已經完全確定是連環謀殺。”
說到扒手時,他又停頓了一下。
“……這個區域很貧窮,這裡流竄最多的扒手主要是被拐賣來的孩子。最大不超過十二歲。這十二起案件裡,有個最小的孩子,才五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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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門挑著社會最底層、無反抗能力的弱者下手嗎。
很典型。
……也很有趣。
M小姐站在空蕩蕩的凶殺現場,直直注視著麵前濺滿血點的矮牆。
這裡已經被收拾得差不多了,其實除了牆上的血點也不剩什麼恐怖的東西,剛才的一切都是旁邊男孩口述的案情。
她沒看見屍體,耳邊亦沒有路人的竊竊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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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點整,空氣裡有著午後特有的靜謐,隱隱傳遞著下一秒就合上眼陷入午覺的困倦感。
陽光從圓形天窗射入,純金色的燦爛光輝下,爬山虎微微搖動著。
……除了滿是血點的牆壁,這裡一點也不像是凶殺現場。
當然,M小姐並非感慨。
她見過太多太多關乎人類的凶殺,她知道,不管被害者如何掙紮反抗弄出了慘烈的痕跡、凶手如何變態陰暗製造了如何詭異的畫麵……
案發地點總會重歸寂靜的。
螞蟻之間相互廝殺,並不會影響陽光照射,綠葉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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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所有的生命逝去之後,所有、所有的生命便歸屬於【死亡】。
隻餘寂靜。
令人安心的黑暗,再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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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於天性,M總會一眼挑中這些黑暗。
這些黑暗是她誕生的地方,是與她如影隨形的存在。
M喜歡蜷入其中,享受她的午覺或糖果。
……當然,她很難真正蜷入其中。
能被她青睞、自然吸引她的黑暗往往藏著極端血腥恐怖的故事,在大多數的人類世界裡,極端的血腥恐怖意味著恐慌。
M擁有過分靈敏的耳朵,哪怕是埋在凶殺現場十米外的鐵皮垃圾桶裡,她也能聽見小聲的議論、低低的抽泣、滿含恐懼的祈禱……
她對人類的恐懼從來就沒興趣,她砍殺過的強大非人比見過的螞蟻還多,也沒理睬過它們的恐懼啊。
一律是她投來注視便會陷入瘋狂的生靈罷了。
何況,紮耳朵的尖叫呐喊也會影響她享受午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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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往往是不堪其擾的M直接走開,或者順手砍了那個最吵最鬨、偷溜回來陶醉自己成果的凶手。
彆班門弄斧,螻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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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的人類世界太奇葩了,如果她順手砍了凶手,還要開車喊著大喇叭追著她,要給她發醜到爆的大紅花。
M小姐不喜歡醜到爆的大紅花,也不喜歡“英勇好市民”這種奇奇怪怪的表彰。
……搞得M小姐煩不勝煩,有時為了在心儀的地方睡個懶覺,不得不變換身形,幻化成黑漆漆的野貓。
這也是不少人類世界留下“黑貓不詳”說法的源頭——
因為M小姐在找地方睡午覺,而她最青睞的地方是凶殺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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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貓形態在人類的國度活動真的很方便嘛,有的時候還能得到免費火腿腸。
偶爾,當M實在想吃東西想吃得不得了、又窮得叮當響時,便會這麼乾。
隨便挑個人類世界變貓睡一覺,睡醒就有牛奶餅乾火腿腸。
當然,她是M,和貓沒有任何關係,也不可能為了那點零食去蹭人類的褲腿,刻意賣萌撒嬌。
她頂多抬起眼皮撩對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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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上所述。
M小姐真的很喜歡這類地方,又礙於種種因素,很少能在這種地方待長。
所以,按照U小姐總掛在嘴上叭叭的理論,“最想去平時又去不成的地方”——
如果要M小姐排出一張“約會最佳地點”排行榜,第一名肯定是凶殺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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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裡,她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下旁邊的男孩。
……是她很久沒和人類接觸了嗎,總覺得這家夥有點奇怪。
剛才敘述的明明是連環謀殺案,他的語氣卻無比平靜,仿佛隻是帶她參加了一場擁有恐怖故事背景的解謎遊戲——
雖然在她看來,所有的凶殺的確隻是解謎遊戲罷了。
……呃,雖然她往往解謎也懶得解直接砍白菜般砍凶手……反正她又不是什麼守法人員,根本不用走流程找證據……
不過,這家夥,隻是人類吧?是與她完全不同的螻蟻吧?
……怎麼回事,難道是昨晚聽U叭叭了太多廢話,又借著酒勁把她的廢話記進了腦子裡嗎。
她怎麼覺得,這家夥是參考了她的最佳地點排行榜,帶她約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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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噫,不可能。
昨晚喝太多了,而且U也太能拉低旁邊人智商、導致彆人和她一起發飄了。
M小姐非常自信自己的魅力,待在夜店、酒吧裡時,她相信且確信所有經過的男人都是在徘徊忐忑、想搭訕自己——
但她同樣自信於自己的殺氣。
剛剛被那爛吉他聲吵醒時她放出的殺氣可不是小打小鬨,地點又是凶殺現場門前的陰影,正常人在對上她黑眼睛的第一時間就該尖叫逃跑。
而且,不管有多少人搭訕過她、邀請過她——M小姐還真沒接觸過約會呢,畢竟她第一眼第一句話就把對方嚇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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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小姐相信有許多異性——或同性——都渴望跟她滾床單,但她不相信有人會對她發出正式純潔的約會邀請。
這和麵對死神架上自己脖子的鐮刀微笑說“請開動”沒有區彆。
“怎麼了?你被嚇到了嗎?”
男孩突然說:“如果這裡太驚悚了,我們還是去切手指玩吧?”
……普通的、來自陌生人的建議。認為她會被這點血“嚇到”嗎……
什麼約會地點,她果然是被發飄的U影響了。
戀愛維修部果然需要定時修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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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可能,這很有趣。”
M小姐輕咳一聲,剛剛那一瞬對陌生人的臆測令她有些尷尬:“牆上這些……是死亡後的瞬間,被瞬間割出來的血。隻有新鮮的血能這樣噴濺。”
“是嗎?”男孩欽佩道:“你懂得真多。”
“……”
為什麼是讚美?
不應該露出細思極恐、“你為什麼會知道這種事”的表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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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們開始玩數血點吧?三分鐘計時,我從這邊開始數,你從這邊開始……”
說不上為什麼,M小姐直覺應該打斷他。
就像打斷隱隱牽到鼻子前的絲線。
於是她脫口而出——
“比起玩數血點,這個案件、這個地方、你這個人本身似乎更有趣。和我仔細聊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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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向來是有話直說,從不猶豫的。
好奇就一定要問到底,疑惑就一定要搞清楚——搞不清楚,就繼續糾纏下去,直到興趣消退的那一天為止。
……但,這一次,在很微妙、她幾乎察覺不到的心底,悄悄升起了一絲猶豫。
因為麵對她唐突的提議,對方沒有絲毫遲疑。
他點點頭,微笑。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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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就算打斷了他提議的遊戲,也打斷不了牽到鼻子前的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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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太有趣了。
這個地方,這個案件,又或者……這個人本身。
那種“啪”一下對上電波,極其舒服自然的相處模式。
僅僅是這幾分鐘的相處,她便從無聊感裡掙脫出來,找到了新樂子。
切胳膊和數血點都是樂趣十足的遊戲,但,她現在不需要自娛自樂,意外碰上了更新鮮的好東西呀?
追逐樂趣是她的座右銘,M才不會理睬任何危險,哪怕是自己心底隱隱傳出的警示、直覺悄悄標記出了前方這個陷阱的位置——
嘛,反正這家夥又沒拿刀沒扛槍,一隻白白嫩嫩玩音樂的小朋友,她一隻手能打一千個。
那有什麼危險的,跳下去玩就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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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午後,他們圍著陽光飽滿的天窗坐下,背景是鮮血淋漓的破牆,與搖動的爬山虎。
M的第一句開場白是:“你真的很閒嗎,要跟垃圾袋裡的陌生女人對話消磨時間?”
M的緊接著的第二句是:“先說好,不管我們倆聊什麼,也不管我們聊得多投機,我不會和你去開房的。”
……嗯,不愧是精神病的聊天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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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後續是她主動連哄帶騙把人拐去開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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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
當時,對方與她還都很純潔。
聽到這兩句詰問,金發男孩微微皺了眉,又很快鬆開。
“我不會隨便拐陌生女人開……唔,開房……”說這個詞時他再次皺了一下眉,仿佛不太能出口,“我今年才21歲,戀愛也沒談過。”
年齡大概要以世界紀元為單位計算、也根本算不清楚的M:“……”
好嫩的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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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我是保守派,隻會和固定的結婚對象做……那種事。”
M:嗬。聽他鬼扯,雄性動物。
她挑眉:“你信教?要遵守戒律?”
他坐在陽光下,肩膀動了動,似乎有些緊張地捏了捏手指。
“我並非教徒。也不需要遵守戒律。隻是……有點愛乾淨……所以不太喜歡……那種事。”
其實這個男孩說話的感覺很好,每個尾音都是穩穩的句號,聽上去就很老實、認真、好欺負。
但是,他的話裡也沒有未成年小鬼的跳脫感,他不主動表露年齡M也看不出來他隻有21——
雖然,唔,隨身攜帶三包名字巨奇怪的果汁軟糖,中午一點跑到荒無人煙的地方玩吉他,帶著不認識的陌生女孩在凶殺現場排排坐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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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件事都很有年輕小朋友的風格,奇怪又電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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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小姐托腮,仔細打量他。
“酒喝過嗎?”
“沒有。”
“煙抽不抽?”
“不抽。”
“跑車玩嗎?”
“我一個人生活……買車沒必要吧?”他思索了一下,“車是用來接結婚對象上下班用……或者裝結婚對象的購物袋……對吧?”
噫。
M小姐說:“真純潔的小朋友。你肯定會被女人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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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的。”男孩認真地說:“我從不輕易和陌生女人說話。”
哇,什麼封閉大籠子裡跑出來的小朋友。
“你正和我說話呢。進行莫名其妙的聊天。”
“你不算……”他搖搖頭,“這是賠禮道歉。因為我沒注意到你在休息,用噪音把你吵醒了,所以,要對你道歉,並賠償。但你放棄了跟我玩數血點,現在要跟我玩聊天,我為了賠償,便在陪你聊天。”
“……”
M小姐:咦,邏輯還蠻清晰的。
雖然依舊很奇怪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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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話,男孩轉身掏了掏吉他包的外袋,又掏出了一瓶汽水,一包餅乾。
依舊是異常花花綠綠的零食包裝,“楊枝甘露夾心冰激淩餅乾條”與“冰檸橙子接骨木汽水。”
“這些,也是賠償。既然我們在聊天,你可能會需要一點零嘴吧?”
M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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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回事,感覺更像初次約會了。
而且是幼兒園小朋友春遊式約會。
……打住,什麼奇奇怪怪的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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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吉他包裡除了譜子什麼都有,是吧。”
“啊……其實譜子也……”
“剛才那是一句嘲諷。而且你的吉他有譜沒譜都隻是單個蹦出的垃圾音符。”
“……對不起……”
“出門玩一次,裝這麼多零食。你還說你不閒?幼兒園小朋友春遊大概也就這麼閒。”
“……對不起……可我真的很喜歡便利店的新品……這些都是限量……”
道什麼歉啊。
……被毫無關係的陌生女人懟了就應該懟回去,他弱唧唧地說什麼對不起呢?是沒有生氣這項功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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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小姐莫名有點煩,於是她“啪”地奪過了他手裡的零食,拆袋就吃。
白送的乾嘛不要。
……唔,竟然還蠻好吃的,這個楊枝甘露夾心冰激淩餅乾條。
M小姐“啪”地撅斷一塊餅乾條,決定勉強揭過這個小朋友惹她心煩的錯誤。
賠償金已經繳納到三包糖果一包餅乾一瓶汽水了,足夠揭過錯誤。
“好吧,我對你保守又古董的私人作風也沒興趣……繼續,跟我聊聊這個案件。你說,你的老板被當做嫌疑人抓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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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男孩說:“因為他是這一帶流竄的毒|販,案發當晚也在這附近……沒有不在場證明。”
M小姐叼住一塊被咬碎的餅乾。
毒|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