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一刻,沈離分明看見那道深邃而溫柔的視線,穿過層層砂礫塵土,穿過這滿是血腥黑暗的煉獄,遙遙對上了他的目光。
沈離心頭不經意地顫動一下,沒忍住,偏頭輕笑:“他這什麼出場,就知道耍帥。”
器靈:“……”
“可有受傷?”祁長昭縱身躍上祭壇,輕聲問。
“沒有。”沈離一秒收了臉上的笑意,板著臉抱怨道,“你怎麼剛來,害我平白拖延了這麼多時間。”
祁長昭:“……久等了,此地不好找。”
“你有真心在找嗎?不會是在等我收服了這東西,又來坐享其成吧?”
“自然不會,我不是——”
“夠了!”器靈忍無可忍,“你們眼中還有沒有我在?”
“抱歉抱歉,”沈離朝器靈歉疚一笑,看向祁長昭,“道長,你看這……”
“我來,你退後。”
祁長昭手中的長劍一展,直朝器靈刺去。沈離滿意地點點頭,後退半步,打定主意作壁上觀。
沈離手中那把尋常兵器鋪一抓一大把的匕首,遠遠無法與祁長昭手中那靈石淬煉而成的仙劍相提並論。加之祁長昭所用的劍招比沈離迅猛得多,沒過幾招,便已將器靈擊得連連後退,最終狼狽地滾落下祭壇。
祁長昭追上前去,但不出所料,此人身上的傷勢愈合極快,就連祁長昭都無法奈何。
沈離坐在祭壇邊沿觀了會兒戰,搖搖頭:“那是器靈附身,你就是把他剁碎了,他照樣能把自己拚起來。打架動點腦子啊,霽雲道長。”
祁長昭動作一頓,隱約明白了什麼,嘴角揚起個淡淡的笑意:“所以你並不是對付不了他,你隻是在等現在?”
沈離支著腦袋,故作疑惑:“道長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接著!”
出劍間隙,祁長昭手一揚,一樣小巧的事物筆直朝沈離扔來。沈離伸手接住,指尖觸到熟悉的冰冷鏡麵。
古銅鏡。
沈離莞爾一笑:“早這樣多好,何必非讓我折騰這一通。”
祁長昭:“少廢話了,趁現在。”
沈離收斂了調笑之意,口中輕聲念咒,手掌在鏡麵輕輕一拂,刺眼白芒從鏡麵中透出。
他鬆開手,古銅鏡自動飛出,穩穩地落在了器靈的頭頂上方。
“這是什麼——”
鏡麵反射出的光芒仿若一道光牢,瞬間將器靈禁錮在內,他神情一滯,被祁長昭一腳踹在肩頭。
肉身與靈體瞬間剝離,秦牧之的身體倒飛出去,原地隻剩下一名麵容陌生的青年男子。男子沒有實體,白影在古銅鏡森白的光芒映照中,模糊得有些透明。
器靈身形踉蹌一下,單膝落地,在那光牢之下,連站立的力氣都不剩。
他俯身喘息片刻,輕聲道:“……我輸了。”
“給你兩個選擇,自願與我們走,亦或者我們將你強行帶走。”將人控製住了,沈離也不著急,好聲好氣與他商量。
祁長昭略微皺了下眉。
其實哪怕器靈不願,他們也有方法讓法器認主,器靈對此服從。他們是為這法器而來,無論器靈是否願意,他們都要將此物帶走,沈離此番完全是多此一舉。
不過,這倒也符合他的性子。
祁長昭輕歎一聲,沒有阻攔,隻由他去。
器靈沒有回答,而是忽然回過頭去,遠遠望向躺在白玉床上那一襲嫁衣的女子。
須臾,他收回目光,淡聲道:“我不選,你們毀了我吧。”
這倒是出乎沈離預料:“你不是一直都想離開這裡麼,現在有這個機會,你為何不願?”
“無可奉告。”
“那就沒辦法了。”沈離沉吟片刻,起身走到白玉床邊,俯身對床上那安靜躺著的女子低聲道,“姑娘莫怪,這同心鈴我就先帶走了。”
他說著就要去取那女子腰間的銀鈴,可器靈忽然高聲道:“你彆碰她!”
沈離動作一頓。
他掃了一眼女子依舊紅潤的臉色,隱隱泛著微光的同心鈴,以及身後,器靈忽然變得驚懼的神情……
沈離心下了然,輕聲問:“你用同心鈴護住了這女孩兒的肉身?”
器靈沒有回答。
須臾,沈離又問:“其實以你的修為,你早就可以離開此地了吧?”
器靈還是沒有回答。
沈離凝望著那道白影,平靜地說出了答案:“同心鈴一旦離身,這具肉身便會化作一片枯骨。所以你寧願永遠守在這裡,守著這具鮮活的屍體,也不願讓自己重獲自由?”
“夠了,毀了我吧。”
沈離麵露不忍:“你何必……”
“我說夠了!”器靈厲聲打斷他,“既然你們已經打敗了我,便將我毀去吧,與她一道消散於天地間,也算我沒有背棄當初的約定。快毀了我!”
他說完這話,忽然回頭看向祁長昭,臉上露出一個古怪的笑意:“快毀了我吧,否則,你知道我會說出什麼來……天渝國君陛下,又或者該叫您……”
他最後那幾個字輕得微不可聞,可祁長昭的臉色頓時變了。
祁長昭手中長劍嗡鳴一聲,飛快朝器靈刺去。
可沈離比他動作還快。
古銅鏡的光芒驟亮,一道道光芒彙成繩索從鏡麵竄出,在器靈周身織出一張密網,擋住了那來勢洶洶的一劍。
祁長昭眼神一沉,沈離不敢停歇,當即施法召回古銅鏡。
被光芒纏繞的白影回到白玉床邊,儘數沒入銀鈴之中。沈離感覺到祁長昭的身影已經追至身後,他想也不想地在身後立了一道屏障,另一隻手飛速抽出匕首利落地在指尖一劃。
一滴血不偏不倚滴落到那銀鈴之上。
鮮血在銀鈴上融於無痕,一道看不見的血線漂浮而出,輕輕纏繞在沈離的手腕上。
結契完成。
沈離沒去動那枚銀鈴,而是摸出懷中的儲靈戒,將銀鈴連同女子的肉身一道收入了儲靈戒中。
這些變故皆在極短的時間內發生,等全數完成時,沈離才感覺背後已出了一身冷汗。
與同心鈴結契隻是為了不讓祁長昭毀去此物。他還不能確定這枚同心鈴會不會是打開時空通道的鑰匙,但在事情確認以前,他無論如何不可能讓祁長昭將其毀掉。
不過……那人方才究竟聽到了什麼,竟這般不管不顧要毀掉這法器。
這不是他費儘心機想要的東西麼?
塵囂散儘,沈離轉身靠坐在白玉床旁,這才想起被自己擋在屏障外的祁長昭。
他抬眼看去,後者站在他身後不遠處,手執長劍,同樣正垂眸看著他。
祁長昭的身影仿若被光影分成兩半,半張臉映在幽藍火光中,顯得格外蒼白,而另一半則完全隱於黑暗,唯有眸色幽深至極,不辨喜怒。
二人一坐一立,在這寂靜無聲的人間煉獄中遙遙相望。
片刻後,沈離還是決定放棄過問他方才聽到了什麼。他抬手撤了屏障,扶著白玉床剛想站起身,卻不知怎麼腳下一軟,險些跌倒。
祁長昭連忙上前將他穩穩扶住。
沈離隻覺腦中昏昏沉沉,靈力過度消耗後的倦意快速襲來,一下擊垮了他緊繃的精神。
他在祁長昭的半攙半抱下站起來,靠在對方肩頭低聲笑笑:“你看這事弄得……反正你也搶過我的古銅鏡,那同心鈴,不如先在我這兒放幾天?”
祁長昭:“……”
祁長昭像是被沈離的理直氣壯驚了一下,張了張口,竟一時沒說出話來。
可這人絲毫不覺得自己的邏輯有什麼不對,還嫌祁長昭這姿勢抱得不夠舒服,輕輕掙紮了一下。
“彆動。”祁長昭按住他的手臂,在他耳邊輕聲道,“我先帶你出去。”
沈離不置可否地哼哼兩聲,沒再動了。
祁長昭把他打橫抱起,朝外走去,沉默好一會兒,還是想自我拯救一下:“那器靈在此地待了數百年,戾氣極重,說過的話……不可儘信……”
沈離眼皮耷拉著,聲音仿若半睡半醒:“嗯,我明白。”
他在祁長昭脖頸間蹭了蹭,尋了個舒服的位置,鄭重其事地保證:“陛下放心,我絕對不信你就是祁長昭,一點都不信。”
祁長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