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異的死寂在屋內蔓延開, 沈陌神情空白, 好一會兒才驚呼出聲:“你你你——你是國、國君陛下!”
祁長昭無聲地笑了一下, 踏進屋,越過沈陌,神情自然地攬過沈離肩頭在桌邊坐下,對沈離溫聲問道:“現在感覺如何,還難受麼?”
沈離冷哼一聲沒回答,又偏頭看向沈陌。
可憐的沈世子已經徹底被過大的信息量打蒙了。
先前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忽然清晰起來,沈離逃離白玉京, 可偏偏天渝國上下一點消息都沒透出來。天渝國君怎麼可能放任自己皇妃在外麵到處亂跑, 除非……是天渝國君與他一起在微服私訪!
可他他他……他之前還以為這人纏著他弟弟,還對他那般態度——
沈陌豁然回頭,單膝落地:“微、微臣拜見陛下, 先前多有得罪, 我我我……”
祁長昭支著下巴,看上去心情倒是愉悅:“平身吧, 你是阿離的兄長, 按輩分,朕也得喚你一聲兄長才是。”
“不敢不敢。”
祁長昭又想起一件事:“現在不妨礙朕與阿離親近了?”
“不敢不敢不敢……”
沈離終於看不下去,他起身把沈陌扶起來, 狠狠瞪了祁長昭一眼:“你彆嚇唬他了。”
祁長昭無辜地回望沈離, 不再說笑:“行了, 世子請坐吧。”
沈陌渾渾噩噩被按在桌邊, 又聽祁長昭道:“今日之事還望世子莫要外傳, 不光是我與阿離的身份,還有……我們來此的目的。”
“目的?”沈陌恍然清醒,很快意識到了什麼。
國君微服私訪算不上什麼奇事,可偏偏來了長麓,還大張旗鼓地住進了相國府,這其中的意味便有些微妙了。
沈陌垂下眼簾,掩下眼中那絲憂慮之色。
可祁長昭卻不再提其他,隻顧低頭給沈離盛了碗粥。
沈離咬著勺子,目光在沈陌與祁長昭之間逡巡片刻,壓低聲音問:“你方才那話什麼意思?”
先前祁長昭倒是與他提過,他是為了調查永定侯與顧相國私通之事而來。不過這話在沈離聽來也不過是個托詞,而且如果真是這樣,他也不該在沈陌麵前直截了當說出來。
這人口中總是半真半假,聽不到半句實話,沈離琢磨片刻,實在摸不清他到底是什麼態度。
祁長昭卻並不回答,隻是夾了塊糕點放在他麵前的小碟裡:“快吃,一會兒涼了。”
一頓飯吃得幾人各懷心事,尤其是沈陌,全程心事重重,不知在想什麼。祁長昭倒是神色如常,將沈離照顧得細致妥帖,與平時相差無幾。
沈離乖乖在祁長昭管束下吃完早膳,又被人拉回內室休息。
“喂。”沈離被祁長昭按在床上,反手扯住他的衣袖。他餘光掃了眼依舊站在外間的人,壓低聲音,“你到底……”
祁長昭幫他掖好被子,又伸手揉了把他尚未束起的頭發:“乖乖躺下休息,這些事不用你操心。”
“可沈陌他……”
“我與他談談,不會有事,信我。”祁長昭聲音放得極輕,卻帶著幾分毋庸置疑的意味,“好生躺著,你不難受了?”
沈離道:“我本來就沒事……”
“那也不行。”祁長昭道,“我讓人給你熬了藥,我去幫你端來。……彆囉嗦,你再不聽話,我要吻你了。”
沈離:“……”
沈離原本還想再說什麼,卻被祁長昭這一句話直接堵得啞口無言。
他果斷搖頭,翻身扯過被子擋住半張臉:“我睡著了!”
祁長昭無奈地笑笑,轉身走到外間。也不知對沈陌說了什麼,後者點點頭,跟隨祁長昭出了門。房門被輕輕合上,沈離偏頭朝房門的方向張望一眼,想到自己現在這身體狀況,還是放棄了去偷聽的念頭。
他前世用了一半靈核幫小徒弟重塑金丹,再借由係統幫助,讓他平日裡看不出來什麼異樣,隻要不耗費太多修為,沒人能察覺到他這破綻。隻不過缺失的靈核無法修複,內裡早是個空殼,一旦消耗靈力太大,不僅虛弱不堪,甚至要許久才能恢複過來。
沈離“嘖”了一聲,輕聲喚道:“琉光,你在嗎?”
一道白芒從他懷中飛出,在床前現出年輕男子的身形:“你終於想起還有我的存在了?”
沈離掩飾地笑笑:“怎麼可能想不起來,這次還多虧了你幫忙呢。”
琉光不置可否地冷哼一聲:“又有什麼事,說吧。”
“還能是什麼事,自然是問你法器的事了。”沈離道,“那香爐我們拿到了,下一步該如何?”
琉光眉頭一揚:“我還當你已經不想去找法器了呢。”
“怎麼可能……”
琉光嘲弄一笑:“找到法器你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你舍得?”
沈離一時語塞,小聲道:“我與他……”
“彆說你們沒什麼,就連沈陌那傻子都不信了。”琉光斜倚在牆邊,偏頭看向門外的方向,像是透過那緊閉的門扉,看到了什麼格外有趣的事。
半晌,他才無聲地歎了口氣:“……真是個傻子。”
“你說什麼?”
“沒事。”琉光收回目光,淡淡道,“那尊香爐你要儘快把它拿到手,有了那東西,我才能推斷出最後一件法器的所在。不過不論那法器在哪裡,就憑你這身體,還怎麼去找?”
沈離垂下眼,神色稍稍暗下來。
他身體會變成這樣,不僅僅是在靈霧山神魂離體所致。自從他來到這個世界,就始終在損耗靈力,就算沒在靈霧山倒下,他的力量也不可能再支撐他繼續這樣下去。
沈離思索片刻,忽然道:“我倒是有個法子,剩下那兩件法器,不需要我們自己去找。”
琉光:“那要如何……”
“天一神宗。”沈離翻身下榻,走到桌案邊取過宣紙,“你現在將西北那件法器的大致方位告訴我,我這就傳信給天一神宗的溫護法,他與祁長昭師出同門,懂得驗算法器所在,一定能找到那東西。”
琉光環抱雙臂,平靜地問:“你為何寧願將法器所在告訴天一神宗,也不願告訴祁長昭?”
沈離下筆的動作一頓。
“其實你也知道他有問題。”琉光一針見血,“古銅鏡,同心鈴,還有如今的沉香爐……祁長昭的種種行為實在太巧合,也根本無法自圓其說。你口中說著不在意,但事實上,你根本不相信他吧。”
沈離書寫的動作未停,淡聲道:“我的確還有懷疑,但他說了,回到白玉京會把事情都告訴我。”
“我越來越看不懂你了,沈離。”琉光道,“明明知道那人有問題,你還往他麵前湊,甚至還要與他回去?你這算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沈離自言自語地呢喃一句,頭也不抬,“或許,我真的有點喜歡他吧。”
琉光驚愕地抬頭。
清瘦的少年端坐在桌前,行雲流水地快速寫著什麼,一襲黑衣襯得膚色極其蒼白,透著股弱不禁風的氣質。可他直到這時才發現,少年提起那人時,嘴角始終擒著一抹淺淡的笑容,就像是初春時節拂過山崗的暖風,輕得不易察覺,吹開一片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