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銳三步並兩步走到兩人身邊, 動作堪稱粗暴地把蔣盈拉了起來,然後轉頭皺著眉看著楚瑜, “撞到哪了?”
楚瑜站起身扶著腰,痛得齜牙咧嘴,偷偷瞥了一眼旁邊一臉愧疚的蔣盈, 強忍著痛擺了擺手, “沒事沒事, 那麼緊張乾什麼?隻是撞了一下而已。”
楚銳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動作, 罵人的話到了嘴邊又強行咽了下去,忿忿地拿手指戳了戳他的額頭。
楚瑜安撫地衝他笑了笑,轉過頭反倒溫聲安慰起蔣盈, “太子妃殿下,我沒事,你沒摔著吧?”
蔣盈原本害他摔跤就內疚到不行, 此時聽他反倒安慰起自己來, 眼睛都紅了, 心虛地有些結巴,“我……我沒事。”
楚瑜點點頭,對著楚銳攤了攤手,“既然大家都沒事, 那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楚銳都被他氣笑了,“敢情是我做了惡人了?”
“怎麼會呢?”楚瑜趕緊順著毛擼, 安慰道, “二皇兄如此關心我, 皇弟心中感激還來不及,二皇兄就是大善人,心最軟的大善人了。”
楚銳衝著他翻了個白眼,不過沒有再追究這件事,楚瑜的安慰明顯起到了點作用。
他轉過身看著蔣盈,沒好氣地問,“太子妃殿下,您不在東宮好好呆著,來聽竹樓做什麼?”
還沒有等蔣盈說話,楚瑜怕他為難她,趕緊拉了拉他的袖子,小聲道,“盈盈姐姐隻是想來找我玩。”
楚銳,“…”
這句話又不知道戳到他什麼痛處了,他一臉鐵青地拂袖甩開楚瑜的手,冷哼了一聲,丟下一句“那你就跟你的盈盈姐姐玩去吧,”轉身就要走。
楚瑜懵了半晌,隨即哭笑不得。
旁邊的蔣盈確實看的目瞪口呆,她以前雖然隻是見過二皇子一麵,但是也聽聞了不少關於他的傳聞,都說這二皇子是個書呆子,今天看來也不儘然。
反而怎麼看上去有些小孩子氣?
蔣盈剛這麼想著,就敏感的感覺到一股殺氣,一抬頭,才發現楚銳正冷若冰霜地看著她,和對上視線之後冷冷地收回視線,轉過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蔣盈打了個哆嗦。
果然,孩子氣什麼的,都是錯覺。
楚瑜摸了摸後腦勺,不好意思地衝著蔣盈解釋道,“抱歉,太子妃殿下,平日裡二皇兄很溫柔的,今日不知是怎麼了。”
蔣盈一臉同情地看著他。
這傻孩子,是怎麼從二皇子那張冷得可以凍死人的臉上看出來溫柔的?
楚瑜茫然無措地眨了眨眼睛,“這……太子妃殿下,要不你在這等我一會,我追去問問?”
說罷,他又自言自語地低下頭,莞爾一笑道,“若是放任他這麼去,不知道又要一個人生悶氣氣幾天。”
他聲音溫溫柔柔的,不是楚傾那種聽了讓人想吐的柔,而是如同春風三月拂麵的柔。
蔣盈愣了半天才感慨地點點頭。
她感慨的是這皇家的基因怎麼這麼多變,楚傾詭詐,楚銳冷傲,楚瓊暴戾,這六皇子楚瑜卻跟個小兒似的。
楚瑜抱歉地衝她笑了笑,趕緊朝著楚銳離開的地方追了過去。
楚銳剛走的時候大步流星,隻是快要出聽竹樓門的時候腳步卻慢了下來,磨磨唧唧地等著什麼。
等到他被楚瑜拉住了胳膊,才不著痕跡地勾了勾嘴角,轉過身的時候板起臉,嘴抿成一條線,語氣冷淡,“作甚麼?”
楚瑜眼巴巴地看著楚銳問,“皇兄,你怎麼又生氣了?”
楚銳,“…把你那個又字給我去掉。”
他甩開楚瑜的手,雙手抱臂,“彆給我拉拉扯扯的,多大人了,能不能穩重一點。”
楚瑜無奈地收回手,“好好好,皇兄,那你能不能彆氣了。”
楚銳冷著臉聽他用哄小孩子的語氣哄著自己,嗤笑了一聲,沒有等楚瑜反應過來,動作極快地把他拉進自己的懷裡,一隻手抬起他的下巴。
他看著楚瑜那雙漂亮的眼睛,剛要說的話又堵在嗓子眼。
楚瑜被他卡的死死的,隻有一雙眼睛不安分地轉來轉去,此時正不解地看著他,看的楚銳一陣氣惱。
他抬了抬他的下巴,惡狠狠地警告道,“離她遠一點,離太子遠一點,離他們一家都遠一點,知道了沒?以後吃了虧彆怪我沒警告你!”
楚瑜被他卡著說不出話來,隻能用力地點點頭,然後指了指楚銳的手,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楚銳冷哼一聲,放下手,把他推開。
“走吧,回去。”
楚瑜摸著自己酸澀的下巴心有餘悸,還沒有琢磨透他這句話裡的意味,此時愣愣地抬起頭啊了一聲,傻傻地問了一句,“回哪去?”
楚銳冷冷掃了他一眼。
楚瑜馬上反應過來,極其狗腿地跟上他的腳步,“好嘞皇兄。”
楚瑜離開後,隻剩下蔣盈和她帶來的丫鬟大眼瞪小眼。
等了半天都沒有等到楚瑜回來,她不抱希望地坐在石桌子邊,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楚瑜的菜譜,一邊把茶壺裡的茶喝了一杯又一杯。
直到她思忖著自己今天是不是來的有些不是時候,改日再來看看的時候,楚瑜終於回來了,後麵還跟著一個麵無表情的楚銳。
蔣盈快速看了楚銳一眼後,笑盈盈地看著楚瑜,“瑜兒,你回來啦。”
楚瑜點點頭,“抱歉,讓你久等了。”
蔣盈搖了搖頭,嘴角含笑,“如果是等瑜瑜的話,等多久都沒關係的。”
楚銳見蔣盈視自己如無物,也不在意,翩然在石桌旁落座,衝著楚瑜吩咐,“去,把我書房裡那本《帝王冊》取來。”
楚瑜剛要和蔣盈說什麼,聽到他這句話下意識應了一句,等反應過來委屈地問,“讓蘭兒去拿不就行了?”
楚銳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讓你去你就去,哪來那麼多廢話。”
楚瑜,“…”
行唄。
楚瑜離開後,蔣盈和楚銳不約而同地陷入了一陣窒息的沉默之中。
楚銳一幅好整以暇的模樣,把桌子上棋盤上的白棋和黑棋一顆一顆撿到了棋缽裡,故意把楚瑜支開,現在又不急著開口。
蔣盈也不開口,隻悶著頭喝水,眼珠子在桌子上楚瑜用過的茶杯上掃來掃去,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過了好一會,還是楚銳先開口。
他抬起頭,看了蔣盈一眼,說出來的話也是意味不明,“太子妃殿下是與太子殿下夫妻關係不和睦麼?怎麼落得如此清閒?”
沉默剛被打破不久,氣氛又變得劍跋扈張起來。
蔣盈笑了笑,不甘示弱地回道,“既然是我們夫妻二人之事,應該還沒有輪到皇弟來管吧?”
楚銳頓了頓,嗤笑一聲,“我自然沒有置喙的權利,對你們的家事也不感興趣,隻是太子妃身為人妻,隨意往彆的男子的殿上跑怕是不合適吧?”
蔣盈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她沒想到楚銳竟然會說的這麼直接,並且她沒有任何反駁的餘地。
他說的不錯,這確實不合規矩。
不過蔣盈是誰啊,是幾歲的時候就見過大風大浪的女子。
很快她就鎮定下來,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裙子,故作淡定地反擊,“太子殿下日理萬機,我作為他的賢內助替他多照顧照顧他皇弟又怎麼了?”
楚銳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剛要說什麼,就看到不遠處楚瑜拿著他的書,氣喘籲籲地朝著他們小跑過來。
楚銳壓低聲音,快速說了一句什麼,把他這句話聽了進去的蔣盈臉色一變。
她還沒來得及注意到跑來的楚瑜,抬起頭沉下臉看著楚銳。
楚銳站起身,迎著接過楚瑜手上的書,順手遞給他一杯茶水,“去拿個書而已,你急什麼?跑得一頭的汗。”
楚瑜心中暗暗吐槽,還不是怕你和太子妃打起來。
他轉過頭,奇怪地看著麵色不太好看的蔣盈,“太子妃殿下,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蔣盈還沒有從楚銳剛才那句話緩過神來,此時忌憚地看了楚銳一眼,她勉強地衝著楚瑜笑了笑,“我沒事。”
此時她也不想繼續留在這裡了,直覺得多看楚銳一眼都心生厭惡。
她站起身,擠出來一個微笑,“瑜兒,今天我玩得很開心,以後有空再來找你,待會還有事,我就先走了。”
楚瑜擔憂地看著她,不過看她去意已決,便不再說什麼,點了點頭。
蔣盈又深深看了楚銳一眼,轉過身,心事重重地走了。
楚瑜看著她的背影在九曲回廊的走廊中慢慢消失,才轉過頭問楚銳,“皇兄,你對她說了什麼嗎?太子妃看上去不太高興的樣子。”
楚銳不置可否,“你忘了我之前是怎麼和你說的了。”
楚瑜歎了口氣,拖長了調子道,“我知道了——二皇子殿下!”
隻不過,楚瑜趁著楚銳沒有注意,又往蔣盈離開的地方看了一眼,藏在袖子裡手不自覺地握緊。
在亭外躲在柱子後麵的蘭兒手上端著本來準備換上的茶水,從頭聽到尾,把一切都收入耳中,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一陣秋風吹過,冷風撩起聽風亭的簾子,像是舞女擺來擺去的水裙,聽竹樓枯黃地竹葉被吹得沙沙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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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已經不是楚傾頭一次失眠了。
準確來說,這十幾年來他就從未睡過一個好覺。
束發前每日醜時就要起床洗漱,拜見完母後父皇之後就去上書房學習,束發之後也是寅時不到就要起床去上朝。
現在他可以睡一個好覺了,但是卻怎麼睡也睡不著了,每天晚上不是睜著眼睛看著床幃就是從噩夢中驚醒。
他閉上眼是黑暗,睜開眼也是黑暗,伸出手,好像什麼也抓不住,什麼也握不住。
於是他開始想念前天晚上睡得香甜,即使隻是兩個時辰,但那對他來說已經是彌足珍貴的事情了。
沒有頭疼的煩憂,大腦可以短暫的停下運轉,享受著意識沉淪的快樂。
那日並沒有發生什麼其他的事情,隻不過他見著了一個人,那是這世上第一個可以讓他感到舒適和安逸的人。
在遇到那個人之前,他不會想到世界上真的會有一個人成為他的藥,他原本以為他會一個人痛苦的活下去,但是在這深淵中,偏偏又出現了光。
他想把光握在手心裡,那樣會讓他有安全感,但是那個人不屬於他。
楚傾和其他人不一樣,比起愛戀這種虛無縹緲的無聊東西,他更加看中需要,而現在他很需要那個人。
他摸了摸心臟,偷偷告訴那個地方,再等等,再等等。
等到他拿到全天下無與倫比的權利,坐上那個位置之後,所有的一些都是他的,他會屬於他一個人。
這麼想著,短暫的寬慰後,他爬了起來,從枕頭下麵摸出了一把刀,撩起衣服,露出爬滿疤痕的手臂。
他麵無表情地看著上麵像蜘蛛網一樣的痕跡,拿著刀子在上麵又劃開了一個長劃痕,直到有新鮮的血液重新流了出來,才舒適似的歎出一口氣。
鮮紅的血液從他的手臂流到手指,最後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上,砸出一個一個小血花。
他把刀子隨手丟在地上,斜靠在床榻前,閉上眼睛,享受疼痛給他帶來的快樂。
聽到刀子在地上砸出來的聲音,在外麵守夜的小福子走了進來,熟練地找出繃帶和藥物,跪倒在楚傾的腳邊,給他止血換繃,換衣服。
等到做完這些,他又清理掉地上的血跡,拿走了沾著血的刀子,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宮殿中。
兩個時辰後,小福子進來站在楚傾的塌邊,小聲喚道,“太子殿下,該上早朝了。”
楚傾睜開眼,起身,幾個宮女湧進來給他洗漱,小福子給他換上朝服。
站在鏡子前,他整理了一下朝服,又變成了那個精神奕奕,滿麵春風的太子殿下了。
今日朝上討論的大部分依然是關於秋考的事情,還有提到了邊疆突厥最近的異動,不過因為那裡距離京城太遠,朝廷裡也很少有人了解,也就沒有多深談。
楚傲天說的大多還是秋考的事情,還特地問了吳世軒秋考準備的事情。
吳世軒看上去有些憔悴,臉灰敗了很多,不過聲音沉穩,彆人權當他是因為過度勞累,為此楚傲天還關心了幾句,賞賜了他不少銀子。
楚傾在一邊笑著道,“陛下宅心仁厚,相信吳公一定不會辜負父皇的期望。”
楚傲天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朝上比不其他時候,幾十雙眼睛都看著呢,一個個心懷鬼胎,也不知道看到這一幕怎麼想。
下朝後,楚傾就像真的毫不關心一般,任由吳世軒從他身邊大步走過,反而叫住了平日朝上不怎麼講話的丞相。
孟丞相當責十餘年,年歲已高,做事一直不溫不火,楚傲天隻是看在他家前朝就是朝廷元老,家族樹大根繁瑣錯雜,讓他掛名當個不管事的清閒官。
孟丞相也知道自己在朝上的地位尷尬,也就不經常說話了。
楚傾笑盈盈地和要退朝的孟丞相,“丞相,我聽說令賢子今年雲遊四方回來了,今年會參加秋考嗎?”
孟丞相麵露尷尬之色,不過他很快就歎了一口氣,點了點頭,“謝太子殿下關心,隻是犬子性情頑劣,不服管教,我也實在是不能確認他是否會參加這次秋考。”
楚傾安撫地笑了笑,聲音溫和,“孟丞相,縝之與我是同窗,我是知道他的秉性的,他有一些尋常人沒有的想法,這是極好的,而且他本來在同一屆的同學中就成績優異,出去周遊回來後必定增加了不少見識,一定會在秋考中取得好成績的。”
楚傾口中的縝之,便是孟家最小的幺兒,孟縝之了。
聽到他這麼說,孟丞相露出了一個驕傲的表情,他內心中也知道自己這個小兒子的才氣是不輸給任何人的。
比起他幾個平庸無奇的兄長和姐姐,孟縝之從小便是最聰慧的,五歲背詩,十歲便能出口成章,驚豔四座。
但是,他的脾氣也和他的才氣一樣大。
一想到這裡,孟丞相就覺得止不住的頭疼。
本來是指望這個小兒子回朝廷做官,重新得到陛下的賞識,重振他們孟氏,誰知道他生下的是這麼一個玩世不恭的孽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