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的溫度降到了零下二十度才堪堪停止下降。
梁銜月回家的時候,梁康時已經在客廳生起了火,用的是梁銜月買的露營焚火台,其實就是一個鐵架子上麵搭著個火盆。燃料是海島空間的樹枝和梁康時之前做家具的邊角料。
火焰燃燒得很旺。一邊還放著蓄電池連著的暖風機,室內的氣溫終於緩緩上升。
梁銜月蹲在架子邊烤手,甄敏一眼就看到了她紅腫的手腕。“這是怎麼了?”
梁銜月扯了扯袖子:“沒事,有點挫傷,不動手腕就不疼。”
甄敏立刻拉開抽屜找藥。“擦點藥好的快。”
梁銜月一邊往手腕上抹藥膏一邊問道:“電話都打通了沒有?大姨他們沒事吧?”
梁康時用一個鐵鉤子撥了撥木材讓火燒得更旺些:“打通了,就是信號不好,不知道他們那邊聽不聽得見。既然電話接通,應該就不會出大事,隻要人醒了,發現不對勁肯定會想辦法取暖的。”
他揉了揉眉心:“今晚就彆睡了,天亮再說吧。”
火要一直有人看著,也擔心溫度還會再次驟降,現在已經快淩晨兩點,再熬幾個小時天就亮了。
梁銜月盯著跳躍的火焰,問道:“電早就停了,手機信號也不好,那還有自來水嗎?”
甄敏剛剛就去看過了:“水龍頭打開淌出半盆水就沒了,水管應該也凍上了。”
看來不隻是網絡信號受了影響,水和電都停了。在驟然的降溫中,基礎設施遭受損壞也不稀奇。
因為家裡燒了木頭要通風,不僅門打開了一些,窗戶也開了一個小小的縫,梁銜月湊到窗戶邊,在縫隙裡似乎看到對麵的樓棟裡也有亮光,現在這個時候,這亮光很可能是火光。
不隻是他們一家人生起了火。用架子把搪瓷盆或者不鏽鋼盆支起來,在裡麵點上火,把家裡所有能燃燒的東西都收集起來,不管是書本還是毛巾,隻要是能燃燒起來提供熱量,這個時候也顧不上心疼。
這時候樓上突然傳來了哐哐的砸地聲,梁康時側耳聽去:“他們家在劈家具呢。”
這年頭家裡有斧子的人可不多,市裡不像農村,什麼工具都齊全。甄敏倒是了解一些樓上的情況,說起他們家的老太太最愛吃農家養的土雞,這種雞都是農村人直接拉著活雞在路邊叫賣,買回家後要自己燒水褪毛砍成小塊,所以才準備了斧子。
像這種有斧子可以劈開木頭的人家雖然不多,但生死關頭,人總能想到活下來的辦法。梁銜月家樓下的一戶人家,正在爆發激烈的爭吵。
“你給我放下!那是我攢了兩個月的紙板,要賣錢的!”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扯著嗓子,“你燒她們的東西去,彆欺負你老娘!”
中年男人的腳邊是高高摞起,幾乎有半人多高,用繩子捆的整整齊齊的一大摞硬紙板。
外麵氣溫驟降,屋裡又停電,那會窗玻璃正在發出細碎的冰凍聲,樓上樓下都是一片兵荒馬亂的腳步聲,冷冽的空氣漸漸侵入,他們真以為會凍死在這個漆黑一片的夜晚,直到用鐵盆生起了火,那在絕望中亮起的火光和隨之而來的一絲暖意讓他們看到了生的希望。
這家人燒的是筆記本和書,一本書用不上三分鐘就變成了灰燼,一家人急得團團轉,隻想在家裡找到能燒得更久的燃料。
男人一下子想到老媽到外麵翻垃圾桶收集的那一摞硬紙板,就放在沙發後麵,得有二三十斤。沒想到他剛一轉到那邊,老太太就知道他想做什麼,立刻跳出來阻止。
“媽,”男人皺起了眉頭,“你彆鬨了,這天氣真的會凍死人的。你忘了剛才把你喊起來的時候,你人都神誌不清了,在被窩裡都哆嗦得都穿不上衣服,這時候還想什麼賣廢品。”
他把硬紙板拖出來,用剪刀去剪上麵的繩子。老太太心痛地在火盆邊坐下來,一邊抹淚一邊嘮叨:“兒子家現在不是我家嘍,這家裡多少東西能燒,你媳婦那老多衣服,也沒看見她穿幾次,堆在衣櫃裡都裝滿了,怎麼不找幾件出來燒……”
男人和他老婆恍若未聞,一個往火裡添硬紙板,一個又拉又踹,卸下來一扇櫃門。
“這櫃門太大了,不好燒。你去拿菜刀來。”兩個人又劈又砍,總算趕在紙板燒完之前把大小合適的木材放進了火盆裡。
他們喘著粗氣,蹲在火盆邊烤著凍僵的手。“這火不能滅,一會咱們再拆兩扇櫃門。”
男人的老婆點頭,從被那一串鞭炮聲驚醒後就一直忙碌,這會兒才終於能喘一口氣。她眼睛有些發直,對這突然發生的一切依然覺得像是在夢裡一樣。“幸好有好心人想辦法把咱們叫起來,再晚一會兒,就算不凍死也得留下病根。”
————
雖然家家都有鄰居,但是湊在一起取暖的人倒是不多。
都沒什麼東西燒,不是關係特彆要好的鄰居,哪裡甘心燒自己家的好家具給彆人取暖。再說這裡又不是什麼單身公寓,每一戶都是一大家人,一起擠到彆人家,那一個小小的火盆根本就不夠用,隻有貼著的那三四個人能感受到溫度。
鄰裡關係早就不像以前的時候那麼和諧,大多都是點頭之交,這個時候關起門來管好自己,幾乎成了大家的共識。
梁銜月家裡靜寂無聲,三個人圍著野營專用焚火台,誰都沒有說話,空氣中隻有木柴燃燒時劈啪的響聲。
梁銜月穿了四層衣服,其中兩個是羽絨服,身上圍著毯子,腳底被甄敏塞了一個熱水袋,又靠在火邊。她一晚上沒睡,這會身上不冷了,困意就襲了上來。
甄敏一眼就看到她眼皮子在打架,不忍道:“要不你睡一會兒吧,應該沒什麼事了,我們來看著火就行。”
梁銜月搖搖頭,她把身上的毯子扯下來放到一邊。“我走一走就清醒了。”她怕今天晚上還會發生什麼緊急情況,自己睡著了會來不及反應。
梁銜月站起來在屋子裡走了兩步,轉到了玄關前。她似乎聽到外麵的樓梯有動靜,這個時候,誰會在樓道裡行走呢?
她把耳朵貼近門上,臉頰不小心碰到了冰冷的鐵門,讓她打了一個冷戰。
腳步聲竟然停在了他們這一層,緊接著隔壁的家門就被敲響了。
梁銜月下意識的壓低了聲音喊梁康時:“爸,怎麼有人在敲隔壁的門?”
梁康時走了過來,先是搖了搖頭,又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梁銜月不要出聲。
隔壁的敲門聲響了很久,終於停了。過了幾秒鐘,梁銜月家的門竟然被敲響了。
外麵敲了很久不見有人應,耐不住的開口了:“兄弟在家嗎?家裡老人生病發燒了,有沒有退燒藥能給我一片。幫幫忙吧,這世道不容易,老人小孩的也可憐。”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梁銜月倒是不介意給他兩片藥。但是她莫名地不想開門,誰也沒有搭話,梁銜月把視線轉向梁康時,他也默默的搖了搖頭。
一家人屏息以待,誰也沒出聲,那敲門聲又響了很久才放棄。
梁銜月聽著聲音,似乎是上樓去了。
甄敏低聲說道:“我怎麼感覺他不像是來求退燒藥的呢?”三更半夜一個男人來敲門,梁康時雖然在家,但她也不想隨便開門。
“應該不是。”梁銜月眸色沉沉,“他要是真的那麼急,咱們家沒人應聲,早該跑到下一家敲門了。這裡這麼多戶人家,誰家能不囤點退燒藥。能看他敲門那個勁頭,就像認準了咱家一樣。”
梁康時冷哼了一聲:“隻是要幾片退燒藥,用得著來三個人嗎?”他也站在門邊,聽到有兩個人停在樓梯處沒有到門口來,他們上樓的時候已經儘量放輕了腳步,還是讓梁康時聽出了不同的腳步聲。
門邊有點冷,梁銜月扯了毯子裹住自己,繼續蹲在門口等那些人下樓。
沒過多久,樓上傳來了尖叫聲和東西摔砸的聲音。很快,三個人就步履匆匆地下來,見身後沒人追來,腳步又放緩了,並且說起話來。
梁銜月隱約聽到“沒什麼好東西、扯下來條金項鏈”“幾個土豆、白菜,有肉……”“……人太多、微信群裡……902家裡至少有三口人……兩個女的怕什麼……下次……”
她悚然一驚。
果然不出她所料,這些人就是不懷好意。他們應該是搶劫了樓上的一戶人家,不知道傷沒傷人。而且通過在微信群裡觀察每戶的人數確定目標,他們是先挑人少的下手。
梁銜月家的小區裡,除了電梯裡有監控以外,消防樓梯和門外是沒有安裝監控的,在這個因為停電而漆黑一片的夜晚裡,這幾個搶劫犯隻要稍加遮掩,甚至很可能做到不被人認出來。
梁銜月有些擔憂,這麼快,就有無視法律的歹徒出現了嗎?警察現在有精力懲治這些人嗎?他們家因為隻有一個成年男人,似乎也被列入了“沒有威脅”的目標清單裡,這幾個人做完這一筆會收手嗎?
梁銜月回到火堆邊坐下,甄敏叮囑道:“這幾天咱們白天出門的時候一定要先從貓眼看看外麵有沒有人,晚上乾脆不要出去了,誰來敲門咱們也不應。”
她想了想又說:“要不白天也彆出去了。”
“沒事的,”梁銜月安慰甄敏,“我們三個都是成年人呢,就算對上了也未必會輸。”她眨了眨眼,暗示甄敏自己有空間在手,隻是兩三個蝦兵蟹將完全不足為懼。
梁銜月已經在心裡想好了,有時間就去海島裡尋找一些大石頭放在背包裡,必要的時候可以瞬間取出來。如果不想太顯眼,也可以放一些辣椒水石灰粉之類的,出其不意的灑在對方臉上。
聽到梁銜月的暗示,甄敏明顯也想到了,臉色稍緩:“都餓了吧,我去拿兩個紅薯烤了吃。”
這一晚上折騰到現在,已經是淩晨四點了,外麵還是一片漆黑,天亮至少還有三個小時。甄敏這樣一說,所有人才發現自己早就饑腸轆轆。不隻是餓,還口渴的很。
梁康時拿出一個能在燃氣灶上用的明火水壺,放在了野營焚火台配備的不鏽鋼烤網上。家裡停水了,水管裡雖然還有些餘水,但梁康時擔心水質不好,所以往壺裡倒了兩瓶礦泉水。
這礦泉水即使就放在客廳沙發邊上,也能看到瓶身上了一層霜,裡麵的水結了好大一個冰坨子,卡在瓶口倒不出來,隻能把周圍沒凍上的水先倒出來,再把隻剩下一大塊冰的礦泉水瓶拿到焚火台附近融化。
甄敏拿著把刀和兩個大紅薯過來了,想用火把這麼大的紅薯烤熟是很難的,所以甄敏把紅薯切成了一厘米厚的片,攤在烤網上。
又加了兩次木柴,紅薯的香氣終於在客廳裡彌漫開來。
每個人都分了兩片,紅薯片的外殼烤的有點焦,內裡還是軟糯糯的。拿在指間微微發燙。這個時候,任何熱度都是讓人安心的。梁銜月把烤紅薯片送進空蕩蕩的胃裡,又喝了一小杯熱水,覺得十分熨帖,舒服極了。
在這樣一個漫長而又寒冷的夜晚之後,讓人覺得還有一絲希望的是,太陽在第二天依舊準時升起,而且看上去十分耀眼,在雪地裡反射出了白晃晃的光亮,讓人簡直睜不開眼。
另一個讓人高興的好消息是,可能是上麵派出了搶修的隊伍,手機暫時有了幾格信號,可是水電都還沒來,應該是搶修難度太大。
梁銜月看了放在外麵的溫度計,顯示的氣溫是零下三十八度。這還是太陽出來以後升溫後的溫度,昨天晚上一定是低於零下40度的,甚至有可能到了零下50度。
前幾天最低溫度還隻是零下20度,一晚驟降三十度,真的是會凍死人的。梁銜月看到旁邊一棟樓裡好幾個單元門口陸陸續續抬出來蒙著白布的人,現在也沒辦法送到火葬場去,隻能先埋到外麵的雪裡,豎起提醒的牌子。
有人去砍行道樹的樹枝拿回家燒,樹下的雪有一兩米厚,踩實了以後伸手就能勾到樹枝。一開始隻有很少的人去,後來越來越多的人在樓上看見了這一幕,也紛紛下去砍,人多樹少,晚了可就什麼都沒有了。
————
梁銜月家早上吃的是肉絲湯麵。晚上吃了幾片烤地瓜,不一會就又餓了。越是冷的天氣越要吃的飽,才能有足夠的熱量抵禦寒冷。
甄敏在火上用水壺煮了一大壺麵條,又加了四個雞蛋,一小把乾蝦仁,最後撒上一把蔥花,給三個人每個人盛了滿滿一碗。
把梁銜月的床上桌搬到焚火台附近,一家人擠在小小的一張桌子上吃了飯。即使現在是白天,離火堆太遠還是會覺得冷。雖然家裡既有餐桌也有茶幾,他們還是覺得擠在小桌子邊上吃更舒服。
剛吃完飯,網絡信號似乎好了點。幾條新聞推送到梁銜月的手機上。
“國家減災委、應急管理部針對全國大部分地區寒潮雪災天氣緊急啟動國家Ⅰ級救災緊急響應……”
“政府提醒本市居民做好防寒保暖工作,積極自救,水務部門和電力部門正在緊急搶修部分供水管道和供電線路,氣溫驟降易引發心腦血管疾病,體質虛弱的人以及患有基礎病的老人務必做好保暖,室內焚燒木材煤炭應定時開窗通風……”
“強勁寒潮席卷北半球,溫度一夜驟降三十度!‘冰河時代’是否重回地球?”
梁銜月一條條看過去,雖然心裡知道國家絕不會放任災害出現而不管不顧,但也明白如此大範圍的雪災和寒潮不能完全依賴政府救援,所以新聞中才列舉了數條自救措施。
這個時候,已經沉寂多時的小區樓棟群裡有人發消息。
“有人家裡有碘伏和繃帶嗎,我老公昨晚摔了一跤受傷了,有償。”
微信名備注顯示這個人的樓層是十一樓。
梁銜月心裡隱隱有了猜想。
梁銜月盯著群裡,想著如果沒人回應,自己可以加這個人的好友私聊,給她一點繃帶和紫藥水。不過很快就有人回複了她,並讓她來自己家裡拿。
可能是因為電力沒恢複的緣故,很多人的手機都沒電了,即使是有電也要留著接收政府通知以及晚上緊急照明。昨晚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也沒人在群聊裡閒聊和抱怨。零星的有幾個和之前這個女士這樣類似的求助。
過了一會兒,求助繃帶的這個女士才又發了一大段消息。講述了他們昨天晚上半夜被人借著求藥的理由闖入家門,打傷了她的丈夫,還搶走了一部分食物和自己的一條金項鏈。
梁銜月把消息給梁康時和甄敏看,梁康時奇怪道:“她一開始怎麼不說呢,還說是不小心摔倒了。”
梁銜月說:“搶劫犯不就是借著求藥的理由騙人家打開門的嗎?她現在也是求繃帶,要是一開始就說了,可能也沒人敢開門給她了。”
單元裡有一夥搶劫犯,這下群裡又冒出好多人,有問受傷的人怎麼樣的,也有問知不知道搶劫的那幾個人住在哪,還有催促報警和叫救護車的。
借繃帶的十一樓業主挨個回複。
“我老公頭被打破了,可能有點腦震蕩。報過警了,說是警力不足,讓我鎖好家門不要聽信彆人,等待出警。”
“120根本就打不通,昨晚太多人在打了。我老公今早情況好點了,就沒有再打,估計打了也不會來。”
“搶劫犯都戴著口罩和帽子,我沒看清楚他們的臉,一共有三個人,有一個人不確定是男是女,還有兩個人肯定是男的,我聽到他們說話了。”
最後這個業主說到:“我知道你們就在群裡,你們利用我的善心,打傷我老公,搶走家裡的東西,會遭報應的!就算現在警察不來抓你,你們也逃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