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場雪,去市裡的梁家村人也大多結伴回來了。
周興昌沉著一張臉走進家門,這次去市裡收獲很少,連身後的包也沒裝滿。
媳婦看到他回來,直奔他的包而來,看到裡麵隻有寥寥幾包鹽和醬油,失落的表情掩蓋不住。
周興昌本來心情就不好,他在市裡本來找到了不少好東西,裡麵還有一包沒生多少蟲子的大米,結果不小心和村裡的人散開,落了單後遇到不懷好意的一夥人,為了保全自己,他不得不把找到的東西都讓出去,最後匆忙回村,根本就沒帶什麼好東西回來。現在媳婦又是這樣的表情,讓他忍不住怒火中燒。
“一回來就去翻我的包,你怎麼不問問我在外麵怎麼樣,有沒有受傷,有沒有挨餓受凍?”
周興昌的老婆被他吼的愣了一下,也委屈起來:“你覺得我是那麼狼心狗肺的人,隻關心你拿回來的東西不關心你是嗎?家裡等著米下鍋,我都愁死了,這些你都看不見,就看見我翻你拿回來的東西!”
周興昌一愣:“家裡等著米下鍋?我走的時候家裡明明還有十幾斤大米,還有五斤白麵,這才幾天,就都吃完了?!”
一聽到這裡,周興昌的老婆更是又氣又急:“糧食都哪去了,你問問你爸媽。一開始村裡來的那個吳大夫,你勸兩個老人去看看病,他們還不舍得花糧食。結果去了幾次以後,整個人都變了個樣,一開始說喝滿五天藥就夠了,我想著兩個人也就十斤糧食,雖然心疼,可也不能攔著老人治病,那不成了不孝。再說喝了藥,他們說確實舒服不少,腰腿也沒有原來那麼疼,咳嗽也少了。
結果喝完五天的藥又要學什麼法門,花的糧食反而更多了,我都把家裡的糧食藏在最高的鬥櫃上,你媽踩著梯子上去找,非說要跟著吳大夫學什麼呼吸法、修心決,說學完了以後百病不生,還不用吃飯,我攔都攔不住!”
這不是騙人的嗎!周興昌本來心裡就煩躁,這下更成了個被點燃的炸藥桶。他衝到廚房抓起一把菜刀,要去找這個吳大夫理論理論。
他老婆趕緊抱住他的腰:“你冷靜一點,現在你爸媽還在吳大夫的小院裡,那個吳大夫還有兩個徒弟,你打不過他們。”
周興昌稍微冷靜了一點,聽說那院子裡集結了一群像他父母這樣的老年人,知道受害者不止他們一家,準備把大家都聚在一起,再去吳大夫那討說法。
梁家村現在就這麼幾個人,有點風吹草動全村都知道。周興昌糾結了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朝著吳大夫家走的時候,梁銜月也得到了消息。
她當即一躍而起,梁銜月也有一個關於這個吳大夫的重要發現,等不及要當眾揭露出來。
梁銜月來到吳大夫家的小院,門口熱熱鬨鬨的,一邊是剛剛從市裡回來的年輕人們,一邊是他們坐在地上撒潑的父母。
吳九濤這人也有幾分聰明,他見有人來找我自己的麻煩,也不露麵,反而把這群迷信他所謂呼吸法的老人推在前麵。
怒氣衝衝的周興昌還沒能進門就碰到了此行的第一個滑鐵盧——他那差點躺在地上打滾的老母親。
她坐在地上岔開腿控訴道:“你這是想乾什麼,還拿著菜刀跑過來,不是嫌你老娘花你家的糧食治病了?好啊,你一刀砍死我算了,反正我這個老不死的,活著也就是浪費糧食。”
周興昌想先把他攙起來,被老太太狠狠甩開了手。
旁邊還有個堵在門口的老頭,他也同樣在訓斥自己的兒女:“簡直胡鬨!你們跑到這來乾什麼,什麼騙子,我吃過的鹽比你們吃過的飯還多,吳大夫是騙子我能分辨不出來嗎?!
人家是真心做善事,現在哪還能買到這麼便宜的藥,學到這種不外傳的法門?你們這些狼心狗肺的東西,還跑到人家來鬨!讓我們這些老頭子以後還怎麼腆著老臉過來看病?”
吳九濤這時正端坐在屋裡,臉上雲淡風輕,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
他的兩個徒弟龐通和吳年都站在這些吳大夫的“外門弟子”身後看熱鬨。以前他們還覺得這計劃未必能成,覺得總會有看穿的人鬨起來,現在看來這些老頭老太太一個個戰力了得,而且深信不疑,簡直就是吳九濤手上的一把利刃。
人群裡還在吵嚷,服過藥的這些人堅稱這藥方十分有效,並以此為根據證明呼吸法也是真的有用。
“大家知道他這藥方裡有什麼藥嗎?”一道清亮的聲音插了進來。
這聲音不在他們身前,也不在身後,還是從頭頂傳來,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抬頭往圍牆上頭望去。
梁銜月實在是擠不進人群裡,為了引起大家的注意,隻能故伎重施,再度爬上高高的圍牆。
趁著大家都看向她,沒人說話的功夫。梁銜月拿起一個口袋,從裡麵取出一味味藥材。
“我知道這藥方裡有什麼。地骨皮、桑白皮、甘草、金銀花、紫蘇葉……”一味味藥材的名字從梁銜月的口中說出,也被她拿在手裡向大家展示。
說實話,梁銜月坐的位置有點高,加上藥材很小一塊,很多人都沒看清楚,不知道她用意何在。
有略懂藥材的人聽了這些名字,反應過來:“確實都是對肺好的藥材。”
聽了這話,在吳大夫這裡服過藥的人一下子理直氣壯起來。
“看吧,這藥就是好用的!”
而那些年輕人看一下梁銜月的目光就有些惱火:“你是來幫那個吳大夫說話的?!”
梁銜月不慌不忙:“你們彆著急,我還沒說完呢。”
她從袋子裡拿出最後一味藥:“還有這個。”
一根黃褐色乾枯的枝乾,頂頭生了個膨大的橢圓形蒴果,梁銜月輕輕晃了晃手裡的果實,裡麵發出沙沙的聲音。
下麵的人臉色就有些變了。
這東西他們認識,有些老人年輕的時候還種過,他們把這東西叫做【大煙頭】,其實就是罌粟花的果實。
很久以前這方麵管的不嚴的時候,農村很多人家都會種上一兩棵大煙頭,收獲了果實以後用作藥材,感冒或是牙痛的時候拿出來泡水飲用,據說是有止痛和治病的效果。後來大煙頭的種植管的嚴格起來,也有了更方便的藥物使用,漸漸的家家戶戶就不在種植和留種了。
可他們還認得這東西的模樣。
他們自己從前也喝過大煙頭泡的水,可一年半載都未必用得上一次。這要是天天喝,豈不是該上癮了?
人們立刻把不善的目光轉移向了目瞪口呆的龐通和吳年,吳年立刻轉身往屋裡跑:“師父,師父你出來一下!”
龐通驚愕地看著梁銜月:“你就是那天偷白糖的人!”
“什麼白糖,我隻是把每種藥材拿了一點回去辨認。”梁銜月咄咄逼人,“那你就是承認這些東西都是你們放在藥湯裡的了?藥湯是你熬的,我親眼見到你放藥材的時候根本沒有稱重,隻是隨手一抓,熬出稀薄的湯以後就往裡麵加料。”
梁銜月轉頭看向其他人:“那個勞什子呼吸法能改變味覺,就是因為這人在你們的藥裡麵加糖加醋加醬油!”
人群一下子炸了鍋,有的人一臉驚慌:“壞了,吃了那麼多大煙頭,我怕不是要上癮了,怎麼辦!”
也有人憤恨無比:“原來是這麼回事,難怪藥的味道總是在變,一會兒苦一會兒甜。”
還有人不願意相信這些事實,掙紮道:“也許是有誤會,等吳大夫出來解釋一下再下結論吧!”
“這位姑娘,你手裡拿的東西也是一種藥材。你不會不知道吧?”吳九濤終於走了出來,他勉力保持著自若的神態,背在身後有些發抖的雙手卻出賣了他。“我是一個大夫,難道你會比我更懂藥方?這隻是我積攢的一些藥材而已,對大家的肺病沒有幫助,也根本沒有加到藥方裡去。”
“倒是你,悄悄跑到我的院子裡偷藥材,不以為恥,反……”吳九濤看到一些人的眼睛裡又重新浮現了對他的信任,提起一口氣想要狠狠斥責梁銜月,一舉顛倒對他不利的局麵。
梁銜月指著吳九濤用來熬藥的那個廂房喊道:“他就是在那裡熬藥,鍋裡估計還有剩下來的藥渣,不相信的人快去看看!”
覺得吳九濤也許沒有騙他們的人都是經常來喝藥的老人,那些年輕村民可是自始至終都心存懷疑,聽了這話立刻推開還愣在原地的父母,擠進了廂房。
吳九濤慌張的後退兩步:“你們這是搶劫!”
他看向那些老人:“不管教好你們的兒女,以後都不要到我這裡拿藥!”
龐通立刻擠過去想要把進入廂房的村民們趕出來,梁銜月跳下來,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低聲說道:“你還要維護他們父子兩個嗎,他們從來就沒有把你當做親近的人,丟了一罐糖也懷疑是你。現在吳年已經帶著騙來的糧食逃跑了,根本就沒在乎你的死活,你要是迷途知返,主動揭露他們的罪行,我還可以輕饒過你。”
龐通一愣,想起吳年確實從跑進屋喊吳九濤之後就沒有再露麵,又反複回想起這兩天吳年和吳九濤反複試探起那罐糖的嘴臉,眼看著已經無力回天,心一橫,說道:“我說,說完了你們可以打我一頓,但千萬留我一命!”
說實話,龐通膽子不大,要不是吳九濤巧舌如簧地慫恿他,他也不敢入夥乾這騙人的行當。今天一看到好幾個人拿著菜刀和斧子衝到院子裡,心裡已經害怕的不行,梁銜月再一嚇唬他,他就抵抗不住了。
這時衝到灶台旁邊的人已經撈出了鍋裡的藥材,拿了雙筷子扒拉起來。真的在裡麵找到了半撕開的罌粟果殼和散落在裡麵的黑色種子。
他們揪住想要逃跑的吳九濤,把東西扔到他臉上:“這是什麼?你不是說不往藥方裡加嗎?”
吳九濤還想狡辯:“我的藥方裡絕對沒有這樣一味藥,一定是我這個徒弟抓藥的時候疏忽了!”
龐通見到吳九濤居然想把罪名安在他頭上,心裡更是一片冰涼。他在梁銜月的示意下上前兩步,主動指控吳九濤父子的罪行。
“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徒弟,他也不是什麼大夫。我們是壽嶺鎮人,他叫吳九濤,是我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方親戚,他的另一個徒弟叫吳年,就是他的兒子。我們在鎮上找物資的時候,進了一家藥材很多的藥鋪,吳九濤看了幾本留在藥鋪裡的醫書後,就想到了這個騙人的方法。”
“酸雨一來,大家的肺都出了毛病,吳九濤找出幾份對肺有好處的藥材,煮上一大鍋賣給大家,一開始藥熬的濃,喝了就很有效果。後來就慢慢減少藥量,之所以定上那個買上五份藥才能聽他講什麼呼吸法規定,就是想篩選出家裡有糧食,還不太聰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