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冬天, 又是年前。
過年之前秦放總要來看看他爺, 跟他爺說說話。這規矩從來沒變過。
“今年冬天怎麼這麼暖, 我快沒過冬的氣氛了。”秦放往手上嗬著氣, 搓了搓手。
秦放從兜裡掏出小毛巾,老規矩, 先擦擦碑。
“今年路麵都結不上冰,晚上下雪早上就化了, 前幾天幾個師哥從南方過來, 說來看雪的, 我開車帶著轉了一圈, 愣是沒看著, 路邊乾脆沒雪,太沒排麵了。”秦放邊說邊笑, 拿著毛巾的手被風吹得通紅。
“都說暖冬容易得病, 還真是。我今年都感冒三回了, 一年沒感過冒,都攢這兒了。”秦放說完就打了個噴嚏, 說話有很重的鼻音, 鼻子好幾天都堵著不通氣, 晚上睡前憋得腦仁疼。
這個冬天相比以往來說確實太暖了, 暖得不真實。冷慣了的人其實並不適應暖冬,每年冬天嚷嚷著冷, 可一旦溫度高了卻一個個又覺得不對勁。
今年沒怎麼下過雪,供暖之後空氣臟得厲害, 一抬頭總是灰騰騰的,到了晚上甚至有些嗆鼻子。這種狀態下不可能不生病,流感一茬又一茬,因為肺炎住院的有好多。
這個冬天不好過。秦放偶爾會想起曾經在這邊生活了四年的那幾個南方人,尤其是司塗,如果是今年在這兒的話他得咳一冬天。
秦放上個月還和他在微信上聊了幾句,問問他最近怎麼樣,司塗給他發了語音,說還不錯。司塗還問他過年怎麼過,要不要過去。秦放說不了,今年不遠走了,在家陪陪他弟。
司塗讓他有空過去玩。
擦完碑秦放站那兒跟他爺聊了挺久,都是他單方麵說。後來站得有點累了,就蹲在碑前跟他爺說話,時不時搓搓耳朵摸摸鼻尖。暖冬那是跟平時比的,真這麼在室外待著不可能不冷。秦放耳朵都凍硬了。
這兩年都是他一個人來的,華桐奶奶去世之後秦放就沒再讓華桐陪他來過了,觸景傷情,沒有親人去世過的時候去墓地是一個心情,有過之後那就是另一種滋味兒了。所以也就沒人再陪他來。
“今年不打算去哪兒了,今年有點懶。”秦放笑了笑說,“過兩天我再來找你聊,最近特彆想你,都說小孩兒記憶不深,但你都走了十多年了,我怎麼越記越深。”
秦放走之前手揣在兜裡,吸了吸鼻子說:“走了啊,太冷了。”
秦放從墓園往停車場走的時候打了一路的噴嚏,一個接一個的。
他突然想起曾經在這條路上有人也這麼打過噴嚏,鼻子紅得慘兮兮的,打噴嚏打煩了還有點皺著眉,帶著點無奈。秦放當時心裡又酸又軟,漲乎乎的。
那人鼻子過敏還是陪他來看爺爺,進了墓園就摘了口罩,讓他戴上,他又很固執地拒絕。
秦放當時跟他爺說:“我撿到顆星星。我特彆喜歡,特彆喜歡。”
秦放搖頭笑了笑,時間太不禁混了。多久以前的事了。
當初那個紅著鼻子的少年現在已經變得太優秀了,他一直在閃著光。
他們偶爾會通個電話,頻率很低。他好像特彆累,很辛苦。不平凡的人總是辛苦的,優秀的人往往要付出更多。
他們有一次通電話的時候他已經五十個小時沒睡過覺了,聲音裡都聽得出疲憊。兩個小時以後他要繼續去另外一個實驗室。在這樣的時間他沒有儘快睡覺補個眠,而是打了個電話。
然後他們淡淡地聊幾分鐘。
秦放在電話裡跟他說:“炎哥加油……你是最好的,最閃耀的。辛苦都是值得的,加油啊。”
對方沉默了好久,再開口的時候就啞到破音了,叫了個稱呼,破了音的嗓子卻沒能把這兩聲給傳出來,電話這邊聽著也就隻有個模糊的氣音。
秦放靜靜地說:“嗯?”
那邊清了清嗓子,也沒重複,他們一直很有默契,每一個電話都像是舊日朋友。過格的話不要說,線不要踩,踩了以後可能就一腳踩空了。
所以他在沉默之後隻是用他那把破碎的嗓子說了句:“沒事,我腦子暈了。”
秦放食指在手機背麵無意識地刮了刮,輕聲說:“睡吧,睡一個半小時,十分鐘醒盹兒,十分鐘走路。”
對方說:“好。”
“嗯,”秦放輕輕笑了下,“睡吧。”
那是刑炎最不清醒的一次,他差點就要說點什麼。他在沉默的那些時間應該都在思考,最後還是咽了回去。
有些話電話裡說不了。
而且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說,畢竟有些事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沒人心裡有底。
這讓再驕傲的人也變得小心翼翼。
這個冬天確實太糟糕了,連秦放這樣的體質都是病了又好,好了再病。也就是身體棒,所以病了好幾波但也沒有太重。
可眼見著冬天要過了,馬上要開春了,秦放趕上了最後一波重流感,肺炎吊了好幾天水還在發著低燒。
低燒不影響生活,秦放還是照常上課該乾什麼乾什麼。
導師是個年輕的副教授,有時候她太忙了秦放還要幫著接個孩子什麼的,秦放和導師關係很不錯。本來還有點活想讓他乾,結果他去了辦公室,一看他這臉色導師就給攆回去了。
“你趕緊是睡覺啊還是打針啊我不管你,”導師連連擺手把他往外攆,“你彆在我這兒杵著,我這點活找誰都乾了。”
秦放於是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