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度篇·奏鳴
從衣櫥當中摔出來,羽穀緲直接被拽著,砸進了對方的懷裡。諸伏景光被這股衝擊力帶著向後跌了一下,由蹲在衣櫃旁邊的姿勢變為坐在地板上。
鴉黑的發絲隔著布料掃在諸伏景光的腹部,他伸手將人往上撈,發絲順著腹部蹭到胸口。
他低頭看過去,從俯視的角度隻能看見那人挺翹的鼻尖和卷曲的、微微顫抖著的睫毛,黑到反不出光的頭發擋去了大半視線。
這個角度讓那人看上去年紀更小了些,甚至有點像家中鬨彆扭後哄了又哄,終於不情不願回抱住自己的弟弟。
諸伏景光嘗試著將沒有攬住對方身體的那隻手貼近過去,靠在脖頸後方的位置,原本有風吹進來都會警覺的男人卻根本沒有發現已經快貼上自己最致命的脖頸的手,又或者是發現了,但並不想理會。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他的目光微沉。
一隻猛獸在自己懷裡憩息,毫無保留的露出脖頸。
隻要他想,以這個姿勢諸伏景光可以做任何事情,他能迅速將人的雙手擰在身後,因為姿勢的原因羽穀緲的小腿還落在衣櫃裡,並不好發力,從剛才的觸感看衣服裡也沒有藏任何武器。
也就是說,隻要控製住他的雙手,這個人就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
他可以現在就將人按在自己的腿上反剪住雙手,扼住他的下顎和脖頸,用手指撬開羽穀緲的牙關,仔細看看那家夥把自己的牙床禍害成了什麼模樣。
然後,如果兩個人關係夠近的話,諸伏景光處理完他的傷口後,會將人惡狠狠地教訓一頓。
畝仰::
要是自己真這樣乾,剛願意靠近一點的刺蝟估計立刻就縮回去,再也不願意出來了。男人探向對方後頸的動作停下,改成輕撫上那人的後腦。
真奇怪,這人平時看上去冷冰冰的,頭發居然這麼柔軟,諸伏景光恍神道。
並不知道自己因為和那人關係不算親近而逃過一劫,沒有被按在這裡就地正法,羽穀緲閉上眼睛,放任自己將臉貼在諸伏景光身上,隔著布料感受了片刻他溫熱的體溫。
好燙。羽穀緲下意識想到。
那人脫了外套,裡麵的長袖很薄,不知道這家夥什麼體質,又或者是自己的體溫實在太低了,羽穀緲隻感覺自己像是貼在了火爐上。
他討厭火,但是這種溫度卻意外的不讓人討厭。
這種溫度熏得羽穀緲眼睛和大腦都開始往下沉,眼皮越來越重,這種困倦感不像是剛才在衣櫃裡睡著時那樣被拉拽著往下、被泥潭裹挾的室息感,而是溫和的,更像是平靜的躺在海灘上,然後被陽光下清澈的湛藍海水裹挾。
有那麼一陣子,他確實想放任自己睡過去。
羽穀緲咬咬牙,最終還是強迫自己從席卷而來的溫和困意中掙脫出來,他最後用鼻尖小心翼翼地蹭了一下布料,再次睜眼時,冷灰色的眼眸已經沒有半點其他的情緒。
已經可以了,休息夠了。
他先是支起上半身,手撐在冰涼的地板上,然後再扶上櫃門,一點點站起來。蜷縮許久的雙腿沒有活動過,忽然有支起全身的重量實在有些費勁,但是男人站起的動作很穩。
冷白的手指穿過鴉黑的發絲,羽穀緲額前淩亂的頭發全數捋到腦後,隨後又因為重力垂下來,掃過眉角,讓那片皮膚泛起細微的瘙癢。
這人是怎麼把睡衣穿出西裝感覺的?諸伏景光無意識磨蹭了一下尚留著對方皮膚溫度的指尖,有些好笑的想到。
雖然這麼快就跑了,但這也算是個小進步。
燒壺熱水。羽穀緲的聲音從外麵傳來。他腰背挺的很直,剛才縮在衣櫃裡的小可憐形象蕩然無存,抱胸站在酒櫃旁邊,目光纏繞在每一瓶酒上,不知道在找什麼。
被對方這樣毫不客氣的指使著,諸伏景光笑著去廚房燒了一壺熱水。水很快沸騰,他穩穩端著熱水壺,將它放在了吧台上。
坐。羽穀緲將熱水壺移到了離自己更近的地方。
有了他這句允諾,男人才在吧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手撐住台子上,看著對方從酒櫃裡抽出一瓶未開的蘇格蘭威士忌。
自己是不是應該慶幸這家夥至少還在知道在衣櫃裡麵墊被子,並且有興致調酒。諸伏景光的視線從對方的手上離開,移到調酒台旁邊的一排瓶瓶罐罐。
小冰箱裡的是冰塊,他看見了砂糖、鹽和檸檬汁等等,然後在角落看見了一小瓶蜂蜜,蜂蜜也能調酒嗎?
他問道。
羽穀緲並沒有回應,他慢條斯理地套上白色手套,用指尖將那一小瓶蜂蜜撥過來,濃稠的蜜色漿液從玻璃罐裡倒出,拉出細細的線,堆積在玻璃杯底部。
之後是威士忌和熱水,當熱水漫過玻璃杯三分之二時,他伸出手,坐在吧台邊的諸伏景光將攪拌勺遞到他手裡。
他接過細長的攪拌勺,將三者混合在一起,擠進檸檬汁,最後放入肉桂棒和檸檬片。
HotToddy嗎?這種酒比起其他的雖然溫和,但到底還是威士忌作為基酒調製的,在羽穀緲把作為裝飾的檸檬片插在杯壁上之後,諸伏景光開口道,你不能喝酒……沾沾就行了,最多喝到這裡。
他用手指點了一個比液麵低不到哪裡的地方。
羽穀緲因為他的話揚起眉毛,殷紅的嘴唇扯開弧度,客廳裡因為月光和窗外燈光的映射格外明亮,完全不像剛才那個鬼屋一樣的臥室,反而真的像極了氛圍感拉滿的酒吧。
男人重新戴上了那雙手套,半永久眼鏡倒是沒有掛在鼻梁上,他隻將手指搭在杯底,輕推到諸伏景光麵前,指尖在吧台上敲擊了一下,為什麼不覺得是給你調的?
我以為你會…….諸伏景光話音一頓,猛地抬頭去看向那人。他想起自己從今天睡醒時就有的輕微鼻塞,大概是在這個氣候多變季節感冒的前奏。
HotToddy不但可祛寒,據說還可以治愈小感冒。
他感覺這家夥的腦袋裡大概就是一條直線,什麼事情都想著還,之前自己在審訊室幫他隱瞞了那一句脆弱的吃語,羽穀緲就幫了他假死。自己被用安室透''威脅著''給他四處收集情報,又在公安授意下半真半假的透過去,那人就明裡暗裡告訴了自己很多組織的暗線。這次稍微在自己懷裡休息一下,下一秒就用一杯帶著隱晦關心意味的HotToddy還了。
就好像他的世界裡隻有''等價交換''這個詞,不對等的關心和善意比刀槍還令他害怕一樣。
羽穀緲在推出那杯酒後欲蓋彌彰地轉身重新拿出一個玻璃杯,並不直麵對方探來的視線。他從冰櫃裡夾出一個冰球,又在裡麵對上蘇格蘭威士忌,在對方不讚同的眼光中送進嘴裡。
酒液隻是潤濕了嘴唇,在口腔裡淺淺地滾了一圈,連吞咽的動作都沒有。
他放下酒杯。
諸伏景光的目光從不讚同轉為讚許,他笑著站起來,去廚房將自己帶的那盒甜湯拿出來,放在調酒台上。
保溫盒和這個處處透著精致的吧台格格不入。
情報.…….羽穀緲正要開口說話,就見他端起HotToddy,甚至笑著用酒杯和食盒邊沿碰了一下。
‘
羽穀緲正想詢問最近情報的動作一頓。
自己苦心經營的形象和神秘氛圍因為對方這個有點孩子氣的舉動瞬間消失殆儘,男人隻覺得自己正要脫口而出的試探和威脅卡在喉嚨裡,要出不出要進不進。最後隻能無語地抿住嘴唇,端起食盒。
不算很甜,淡淡的,有點稠。他舔了一下嘴唇,猩紅的舌尖短暫觸碰到空氣,又躲藏回去。
諸伏景光動作一頓。他想起那人的嘴裡尚未愈合的傷口,忽然有些食不知味。
算了。羽穀緲的目光落在那人帶著明顯疲態了眉眼上,最終還是把話咽了下去。讓他好好休息一會兒吧,情報一會兒等他走了自己再看。
明明可以在晚上蜷縮在一起取暖,偏偏找不到任何可以說的家常話題,兩個人沉默地喝著自己手中的東西,一直等到諸伏景光將杯中溫熱的酒液喝完,將杯子和羽穀緲早早放下的保溫盒拿到水槽邊洗淨,他才終於開口。
我該走了。
羽穀緲整理著酒架,以一聲意味不明的輕哼作為回應。
也並沒有準備得到什麼正常一點的回應,諸伏景光走到門口穿好鞋,就在扭開門把的那刻,他還是沒忍住轉頭看向客廳方向。
從較遠的地方看,羽穀緲的五官模糊,整個人好像隻是由黑白紅三個色澤組成的,黑白占據了絕大部分,嘴唇是唯一的豔色,影子在微波的、斜著灑進來的燈光下被無限延長,晃動扭曲的線條很像小孩子的幻想中,會從衣櫃裡爬出來的那種猙獰怪物。
諸伏景光想起傷口,想起止疼片,想起空空如也的冰箱,想起牢籠一樣的百葉門。
等自己關上這扇門,那家夥又會吞下止疼片,縮回狹小的黑暗裡,被幾條無法突破的線條牢牢框住,隻要那個組織不消失,他就不可能將那個人真正拉出來。
諸伏景光垂在腿邊的手握緊成拳。
站在吧台處,目送著那人離開的羽穀緲隻感覺到他忽然停下動作轉頭看了自己一眼,等那扇門終於從外麵合上,他把自己摔進柔軟的沙發裡,因為剛才溫熱的甜湯,困意再次湧上來。
男人忍不住打了個小小的哈欠,在沙發上慢慢蜷縮起來。
太冷了。
早知道當時應該放任自己靠著諸伏景光睡一覺,沙發上實在有點冷了,他暫時也沒什麼重新回到衣櫃的想法。
這種寒意將那點微薄的困意衝走了,他皺著眉頭在沙發上換了好幾個姿勢都不舒服,反而在磨蹭間弄亂了黑色上衣,最後男人乾脆坐起來,隨意揉了一把自己暗亂的黑發,將斜敞的領口扯回去一些
冷白的手指勾起茶幾上的紙張。
他一目三行地看完上麵並不算多的情報,將這些碎片與末光蒼介所持有的拚接在一起,仍然沒有得到最關鍵的那個線索。
隻能說鬆尾和誌那家夥隱藏的實在太好。
希望這次在遊輪上有些收獲吧,他可不想讓這人還能好好的從遊輪上下來,最好一回來就直接被塞進警車送去監獄。
還得找個時機把飯盒送回月山朝裡那裡.….
這樣想著,他終於靠在沙發上並不安穩的睡去。
和他這個馬甲相比,月山朝裡睡得明顯就好很多。他喝完那碗''魔藥專家''羽穀緲發明的綠豆魔藥糊糊以後發了一身汗,又吃了飛鳥霧帶回來的退燒藥回去休息,第二天早上醒來,症狀明顯減輕了很多。
除了還是有點暈之外,走路和活動都沒什麼問題了。
被高燒支配了好幾天,''重獲新生''的感覺實在太好,,月山朝裡去衝了個澡,洗去一身汗,隻覺得神清氣爽,可以像之前一樣追歹徒狂追十條街。
一晚上沒搭理他的係統在此刻冷冷地諷道。
【你該慶幸燒了這麼久居然沒把腦袋燒壞。】
''你真是…….月山朝裡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評價,他有些好笑地發現這團數據還在鬨彆扭,''數據會擰起來嗎?鬨彆扭的話。
見對方並沒有搭理自己這句調侃,他將話題引到另一個地方,''昨晚幫我盯論壇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