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穀紗的確很累了。
麵前仍然並沒有離開意思的男人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任何威脅感,於是隨著疼痛一起升騰起來的困意終於將早就疲憊不堪的人包裹進去,一點點的拉拽著,沉入湖麵。
難得,這位記憶裡隻有血腥和黑暗的殺手也會夢見好光景。
暖烘烘的咖啡廳內,有些黏膩的奶油蘑菇意麵和裡麵的糖塊尚未融化的紅茶,很自覺的在對麵那人紅茶裡放了方糖的少年撐著頭,即使已經抽條,但是臉上仍然帶著一點稚氣,兩人對視著,用幾乎模一樣的眼睛。
七歲的白發男孩踮了踮腳,順著自己兄長的心意開口詢問他,大哥哥要和我們去遊樂園玩嗎?
孩子的眼睛在這個時候都很圓,亮晶晶的,沉著初冬的雪,又帶著希望般的嫩綠,他有些啞然的伸手揉了揉他柔軟的白色發絲,然後男孩就和四周的景物一樣忽然消散開了。
困意也隨著夢一同退卻,羽穀緲睜開自己有些許濕潤的眼睛,感覺胸口處像是被很多東西擠壓在一起,鼓鼓囊囊的,他知道這不是自己一個人的感情,摻雜著遠在任務現場的春日川格吾的、尚未從急救室裡出來的月山朝裡的,還有…已經離去的飛鳥霧的。
有點喘不過氣來,而且很熱。
男人迷迷糊糊之間去拽自己的衣領,卻被人以一種不容拒絕的力道按住了手,他這才後知後覺感覺到自己的額頭上搭著一塊過於冰涼的毛巾。
"彆亂動,你在發燒。"諸伏景光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隨後,額頭上的毛巾被人取了下去,細微的水聲響起,重新變得冰涼的毛巾再次搭在了額頭上。
發燒了嗎?怪不得感覺大腦昏昏沉沉的…….連思緒都擰在了一起。
羽穀緲努力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沙發上,旁邊的地板上還放著什麼東西。
自己家裡並沒有任何可以盛水的東西,他是用什麼盛著水洗的毛巾…?
他向沙發外探了探頭,看見木質地板上擺著一個豎著的瓶子,居然是放在簡易吧台處的調酒壺,現在已經被擰開來當成了口比較大的水瓶用,還有裡麵幾個圓溜溜的東西,赫然是他凍來調酒用的冰球。
…這家夥還真的挺會物儘其用的啊。
男人腹誹著,微微使了些力氣,將自己的身體側了過來。
"哎…"看見對方額頭上的毛巾因為這個動作滑落,諸伏景光連忙開口阻止,卻還是見本就不讓人省心的人將身體徹底側了過去。
似乎側躺的姿勢比平躺更讓羽穀緲有安全感。藍色眼眸的男人思索著,停下了繼續開口阻止的動作,燈光早就被他關掉了,隻能借著外麵微弱的光芒猜測這個刺蝟現在的想法,像是又變回了之前的相處方式一樣。
不過現在自己可沒有那把可以隨時進出的鑰匙了。
想到這裡,諸伏景光苦笑了一下,他看著羽穀緲在淩亂的黑發遮掩下露出的小半張臉和抿緊的嘴唇,直覺上感覺對方的心情並不好。
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傷心的。
有些這個詞男人用的微妙,這位代號成員的情緒一向內斂,連他這個算得上外人的公安都能察覺到的有些傷心,不知道羽穀緲心裡到底掀起的是怎麼的驚濤駭浪。
諸伏景光將這一點發現壓在心裡,他自覺自己現在是沒那個資格過問這種事情,又生怕進的快了又發生之前直接被趕出家門的慘劇,隻能假裝若無其事的重新洗了毛巾,蓋在了對方的額頭上。
蓋上毛巾時,他的手指無意間碰到了對方的額頭,瞬間被仍然滾燙的溫度嚇到,這種傷勢嚴重還發高燒的情況下去有專業設施的醫院,甚至是回組織基地都比待在安全屋安全,男人提了一句,果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你有個哥哥。"
不知道過了多久,沙啞的聲音忽然從沙發那頭傳來,是陳述句的語氣,這句話也並沒有什麼可否認的,諸伏景光看著對方,輕輕應了一聲,終於摸到了一點點羽穀緲心情不好的來源。
也許是之前燒的迷迷糊糊之間夢見了曾經的事情,也可能是這次任務,遇到了什麼人。他在大廈裡遇到自己的弟弟了嗎?
"是啊。"溫和的男人笑道,並沒有說出任何和自己的兄長諸伏高明現在的情況有關的話,隻是挑挑揀揀一些小時候的事情,或者是和自己兄長匆匆見麵時的事情,也不在乎前因後果和時間線,就這樣斷斷續續的伴隨著其他話題一起給人說了,"哥哥的性格和我很不一樣…感覺從有意識的時候二
…還是留胡子顯得更成熟一點,假死之後隻能把胡子剃掉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重新留起來。
男人頓了頓,"我和他分彆過很長一段時間,不過這對於親人來說並不算什麼……不管多久,就算從來沒見過麵,也是一樣的。"
說完這句帶著明顯暗示性的話後,房間中再次安靜了下去,諸伏景光將自己臉上的笑意收斂了一些,轉頭看向沙發上那人,以為他已經睡著了。
他伸手取下對方額頭上已經不再冰涼的毛巾,然後伸手覆住了那人的額頭,原本的高燒已經退下了很多。
看上去已經可以了。
他這才鬆了口氣,又忽然想到羽穀緲並不喜歡任何肢體接觸,,連忙將自己還搭在對方額頭上的手撤走,誰知道還沒來得及徹底收回來前,本以為已經睡著的男人忽然伸手勾住了他的衣袖。
諸伏景光動作一僵。
閉著眼睛的代號成員用兩隻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慢慢的拉向了自己,然後試探一般的往前略微移動了一下,將自己的小半張臉埋在了對方溫熱乾燥的手心當中。
這算不算是……不,大概隻是受到了高燒的影響,就像之前在審訊室裡,下意識貼向自己的手時一樣。
從這一點上羽穀緲是真的像小動物,如果和人貼緊的話全身的毛都會炸起來,像這種隨時可以撤離開的接觸對他來說大概才是最安全的。
藍色貓眼的男人有些失笑,他用手心微微蹭了一下對方鼻尖,任由那人把自己的手當眼罩用。
還沒等諸伏景光選一個方便的姿勢,就聽見口袋處傳來了短信傳來的聲音,在寂靜的室內把他嚇得哆嗦了一下,連忙用空著的手摸向口袋,將手機按成了靜音。
邯斛:
他摸向手機時才發現,自己口袋裡多了一個之前還不在的、明顯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像是不久前羽穀緲趁著他不注意塞進來的。
男人有些微愣的將其掏出來,無論是手感還是外形都明明白白的告訴他,這是把鑰匙。
還是他很久之前還回去的那一把。
這、這還真是…..
他深吸了口氣,感覺自己心臟處像是流過了什麼溫和的液體,將原本的不安和猶豫一並帶走了。貓眼男人將鑰匙妥帖的放進衣服內側胸口處的口袋,才打開手機,查看剛才受到的消息。
不出意外,是唯一會給自己發送短信的安室透的。
連短信的名稱都沒有填寫,打開後,空白的屏幕上隻有一行沒頭沒尾的字。
【小霧走了。】
回想起自己在溫泉旅館才第一次見麵的白發少年,諸伏景光臉上的笑意驟然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