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都米花町2丁目22番地,飛鳥霧離開的第六天晚上。
所有的燈光都寂靜了下來,這裡卻亮著燈。阿笠博士從鍋裡夾出炸至金黃的甜甜圈,放在旁邊濾油,旁邊架起的小鍋裡擺著正在熬製的藍莓果醬。
灰原哀走過,忽然想起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聽江戶川柯南提起過,他那個白發的朋友是從來不愛吃酸味的食物,於是又往裡麵加了兩勺質地綿密的砂糖。女孩守在開放式廚房的爐灶前,看著白沙在鍋裡慢慢融化,將藍莓的酸甜又中和了些許,這才移開視線。
我記得小霧最喜歡吃我做的甜甜圈,後麵那位安室先生來了以後他就很少來找我做甜甜圈吃了。”寂靜當中,阿笠博士將又一個甜甜圈加到旁邊的濾網中後,忽然開口回憶道。可能老人身上都帶著一種莫名的特質,比如能記清很久遠以前的事情,明天的葬…野餐,就多做點這個吧。
沉默寡言又乖巧的男孩,大概總是會讓人多偏心幾分。
他遇見過很多孩子,之前性格各異的四人組被他看著,吵吵嚷嚷的長大,庭院裡也漸漸安靜下來高中生們不會再把時間花在在一個小小的庭院裡玩一下午幼稚的遊戲,原本給他們踢球和捉迷藏用的院子變成了偶爾少年寫生的地方。
其實阿笠博士知道飛鳥霧並不是為了寫生來的。他的庭院裡都是這些孩子從小看到大,看儘了的景色,沒什麼東西值得畫上畫布,少年來隻是抱著那點關於陪伴的小心思,借著寫生的由頭,帶著一兩盒月山朝裡做的可口鬆軟的點心,來安靜的陪一個人在家搞那些發明的自己坐一下午。
大概是之前的經曆,白發少年和他的兄長一樣,很重視陪伴這個詞,其實阿笠博士在網絡上有很多誌同道合的朋友,發明和鄰裡也占據了大半時間,並沒有因為孩子們的長大而心生空落,但是將那些螺絲細細固定在新發明上,轉頭看向庭院,看見白發的孩子臉頰鼓鼓的叼著吸管,打量著麵前的畫架時,還是會開心。
再之□□院被少年偵探團占據了,又變回了吵嚷嚷的模樣,灰原哀住進來後,飛鳥霧來的就少了,他被新的、總是有活力的孩子占據了大部分時間,偶爾走出庭院時會看見背著畫板的少年站在自己家門口,將手裡打包的點心遞給在院子裡玩的滿頭大汗的吉田步美他們,然後再轉身離開,走著走著,就再也回不來了。
都長大了,都離開了,像鳥兒一樣。
胖乎乎的老頭最後一次見到飛鳥霧還是小半個月以前,他匆匆趕去波洛咖啡廳接等著去露營的孩子們,聽見他們嘰嘰喳喳的說小霧哥哥很厲害,得了第一名,小島元太將自己的個人特色發揮到了極致,問一等獎的獎品會不會是一年量的鰻魚飯。
於是他才想起來自己準備好了禮物,卻還沒來得及祝賀,恰在此時飛鳥霧匆匆進來拿出去寫生時要帶的便當,他和幾人招了招手,然後拿著安室透準備好的便當盒離開了。
“博士,甜甜圈快要糊了。”
灰原哀提醒的話語讓陷入自己思緒當中的老人回神,他連忙將油鍋裡色澤已經完全不對勁的甜甜圈夾了出來,又擦了擦額頭上被油鍋熏出的汗水,嘴裡嘟嚷道,“好險好險,差一點就完全焦了。”
“但是這樣也吃不了。”灰原哀補刀道,轉頭去旁邊給這個總是一副樂天派的發明家泡茶。
他們知道這件事情,並不是從工藤新一或是誰口中聽說的,隻是新聞而已。在那天的晚間到之後的幾天,關於摩天大樓畫展突發事故的新聞播報就沒有止休過,作為在大廈中的兩百多人裡唯一一個遇難者,少年被刻意抹去眼部的照片幾乎無時無刻不在新聞裡出現,麵部看不清楚,但是那一頭不尋常的白發,幾乎讓每一個熟悉的人都能一眼認出。
茶發女孩泡好茶,將窗簾拉開,看見了隔壁仍然亮著燈的宅院,“工藤還在末光先生那裡。”
“是啊……好幾天了。”
灰原哀起身,將熱茶遞到了阿笠博士的手邊,室內再次陷入一片寂靜,隻剩下油鍋翻騰著的咕嘟咕嘟的聲響了。
末光蒼介推著自己的輪椅,慢慢通過特製的樓梯從二樓下來,這一路上沒有一盞燈是亮著的,昏暗的走廊讓他以為自己回到了剛剛買下這棟房子,住進來的時候。
聲響從訓練室的位置傳來,黑發男人推開沉重的木質門,果然看見了傍晚仍然在裡麵的江戶川柯南。
男孩不知道之前已經逼迫著自己練了些什麼,現在渾身大汗,濕漉漉的像是從水裡撈起來一樣。明明手臂已經顫抖的不成樣子,他卻仍然舉著訓練用的□對準了不遠處的標靶,但是每一槍都因為過度運動後顫抖的手臂打歪了。
“可以了。”
末光蒼介皺眉道,伸手按亮了其他的燈,原本有些昏暗的室內瞬間變成了一派燈火通明的模樣。
在訓練場正中間的男孩充耳不聞,他打出最後兩發子彈,然後用自己酸疼道一直不停顫抖著的手臂去拿下一個彈夾,又將其重新安裝進口口裡。
夠了
男孩又對著前麵打出幾發子彈,子彈打出的破空聲將男人那句話衝淡了很多。江戶川柯南咬咬牙,閉上眼睛,瞬間回想起少年向下墜去時的模樣。
於是,他又想要將手裡現在格外稱重的□□舉起,額頭上淌下去的汗水落進眼睛了,刺出一片尖酸的疼痛來,江戶川柯南眯起眼睛,一時分不清眼睛裡盛著的到底是汗水還是其他什麼。
末光蒼介擢緊了輪椅冰涼的把手,抿了一下嘴唇,才提高聲音,在對方又一次抬起手時開口道。“再動一下,就從這裡滾出去,彆再當我的學生。”
江戶川柯南有些呆愣的轉頭看他。
黑發男人抿著嘴,看見了對方通紅的眼眶,臉部因為過度的運動不斷翻湧起來的熱氣還有眼下濃烈的烏青後,將自己剛才騰起來的些許火氣重新壓了下去。
“夠了,你已經到極限了。”
……抱歉。男孩的嘴唇細微囁嚅著,最後隻輕飄飄的吐出來這個字眼,他低下頭,額頭和發絲上所有的汗水瞬間臉頰淌下去,混著也許是從眼眶中流出的液體一起,連他自己都分不清楚到底是什麼了。
粗糙的觸感從側臉處傳來,末光蒼介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他的身邊,用自己滿是疤痕和燒傷的指腹蹭去了他的淚水,江戶川柯南愣了一下,咬牙轉頭躲開了。
男孩隻是胡亂捂住臉頰,自己擦掉了臉上的淚和汗。
他不知道怎麼去回應自己老師的動作,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這位偵探都是很少掉眼淚的性格,頂多會因為一些事情鬱鬱寡歡,這時候白發男孩總是可以精準的找到自己,然後拉著他的手腕一起離開,之後他成為了所謂平成時代的福爾摩斯,又變成了江戶川柯南,這種情緒又漸漸少了下來,是月山朝裡一直將他看作自己的弟弟。
現在這兩個人,一個被火焰和黑暗吞噬了,一個仍然住在醫院滿是消毒水味道的病房當中。
他什麼都沒有做到,也根本沒有長大。
末光蒼介安靜的看著他,沒再說話。也許隻有這種時候才能感覺到時間在緩慢流動,這種時候大概也不需要其他人插話或是多說些什麼,他將毛巾搭在了男孩被汗水浸濕的頭上,然後推著車向廚房處走去,燒上了一壺熱水。
等黑發男人端著一杯兌好的溫涼的水回來時,原本搭在男孩頭上的毛巾已經轉移到了肩膀上。
江戶川柯南跌坐在地上,原本急促的喘息聲已經漸漸緩了下來,室內的燈也關了,他坐在窗邊有些怔神的看著外麵。
今晚天上都是厚重的雲,密不透風的擋住了月亮。
末光蒼介將水杯放在他的手邊,然後拉過男孩對比起成年人來說又短又細的胳膊,將他手臂上僵硬的肌肉一點點按開。
我以為我能救下他…我已經我…做好了準備。江戶川柯南忽然開口呢喃道。他垂下眼睛,腦中又閃過少年跌落下去的模樣。
死亡已經不可挽回,他卻連接受都做不到,甚至下意識因為自責和愧疚選擇了逃避,連邁進月山朝裡病房的勇氣都沒有。
明明現在最需要安慰的,是自己那位失去了相伴十餘年家人的兄長,他卻退縮了。
這種事沒人會準備好,小偵探。末光蒼介歎了口氣,將手輕搭在了男孩的頭頂上。
“死亡從來都不可能、也不應該是一門能教會的課。”男人垂下眼眸,睫毛擋住了暗紅的眼眸,他的眼中閃過什麼,“但是成長總會伴隨著這個東西。”
江戶川柯南低著頭。
他的老師,大概比任何人都明白失去的滋味。他在高中失去了父母,又在一隊失去了自己的隊長,最後失去了二隊所有的隊員和副隊長,成為了真正子然一身的人。
“隻是會……遺憾。”江戶川柯南小聲道。
他花了很長很長時間靜置,所有濃烈的痛苦和悲痛沉澱下來,堆積在一起,變成了一層厚厚的遺憾。
能遺憾的事情有很多,他無數次晚上幻想過的,最後告知他們自己真實身份的場景裡,屬於白發少年的那一角永遠空缺出來了。
即使飛鳥霧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但是太匆忙了,匆匆的相認,匆匆的離開,太多話和事沒有說沒有做,成為了堆積在最底下的遺憾。
“那就彆再讓它落下來。”坐在輪椅上的男人看著他,低聲道。
彆再讓屬於其他人的、關乎遺憾的灰燼落下來。
男孩的眼睛微微閃爍了一下,將水杯中的水一飲而儘了。兩人沉默的坐了很久後,江戶川柯南才再次開口,聲音沙啞著,“你會想到那些嗎。”
他停頓了一下後才開口補充道,“過去的事情。”
飛鳥霧離開前他沒有感覺,等少年突然離開後,他才忽然意識到原來過去已經發生過了這麼多事情。
“偶爾。”末光蒼介回答道。
偶爾會想一次,一次就很久。
“是明天吧。”沒等得到江戶川柯南的任何回應,黑發男人就重新開口了,他伸手拿下了男孩肩膀上搭著的毛巾,將他往浴室方向推了推,“彆頂著黑眼圈去看他,早點睡吧。”
江戶川柯南從宅院中走出來,踏著被些許星光照亮的路走回毛利偵探事務所後,才發現自己的手機裡有很多未接來電,都是毛利蘭打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