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山朝裡微微眨了一下眼睛,垂下的眼瞼讓睫毛掃過了冰涼的槍口表麵,帶起了一陣古怪的感覺。
完全因為貼近的槍口陷入一片黑暗的右視角和硝煙味讓他下意識往後躲了一點,但在他剛剛往後移動了一點時,朗姆就眯著眼睛用手抓住了他後腦處的頭發,將他往槍口按去。
脆弱的眼部毫無防備的和鋼鐵撞在一起,月山朝裡立刻皺起眉頭合上了右眼,刺激出的生理性淚水沾在睫羽上,又被蹭到了槍口上麵。
朗姆看著他,不住感慨道,“你和你那位兄長,還真是不一樣。”
這句話讓剛才一直沒有說話的男人立刻睜大眼睛,他不顧對準自己右眼的槍口看向了前麵那人,甚至伸手拽住了對方的衣服,“你認識......”
他尚未說完的話立刻卡在喉嚨裡,似乎回想起來了剛才會場上看見的那一幕,已經自己找到了答案,他抿了下嘴唇,很快轉開話題,“你是怎麼認出我的,明明......”
“明明你擋著臉?”老人嗤笑著搖了搖頭,“你太高估這個麵具了,無論怎麼樣,眼睛都是不會被完全遮擋的,隻要上點心,發現這種相似並不困難。從十幾年前我就懷疑過那對情深義重的夫婦是不是還有個孩子,不過他們隱瞞的很好,一直沒有找到任何線索......沒想到這一次,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
乍一下聽見關於自己父母的消息,月山朝裡表情微變,這個變化被朗姆捕捉過去,似乎當做了狐疑和猶豫,他從自己胸口的口袋裡抽出一隻看上去有些年月的鋼筆,隨手丟了過來。
鋼筆頭部砸在牆麵上,發出不重的一聲響動,就像這個被他一直放在胸口口袋的重要物品其實也隻是個可以被隨手丟棄的垃圾一樣。
無論是上麵的漆麵還是款式,看上去都很老舊了,黑發男人下伸手將滾落在地麵上的鋼筆撿了起來,很快從入手的重量明白過來,這並不算是一隻好鋼筆。
隻是價格適中,不上不下的類型。
外表看上去倒是和西裝很搭配,但是對於朗姆來說,隨身攜帶這樣一隻小孩努力攢一攢零花錢也可以買上一隻的筆本就有點奇怪。
他蹙起眉頭,在細細打量著這隻鋼筆時感覺到了一種奇怪的熟悉感,手不自覺往下放筆杆的位置移動了一下,立刻摸到了一層凹凸不平的漆麵。
月山朝裡將鋼筆舉了起來,借著火光湊過去看,底下有一行用不知道什麼工具刻出來的小字,因為不熟練所以鐫刻的歪歪扭扭的,字體也很圓潤。
‘給我最愛的爸爸,生日快樂!’
很熟悉的字跡。
黑發男人愣神了半天,直到係統的聲音在耳邊炸開。
【這是你的字跡。】
像是恐怖片裡的主角對著受害者納悶了半天後突然發現這就是自己一樣,月山朝裡腦袋了閃過一聲巨大的轟鳴,他看著這行稚嫩的字跡,人物背景版麵上的文字變成了流淌的卷軸,忽然在耳邊打開。
‘你們要去找哥哥嗎?為什麼這次不可以帶我去,我也很想見哥哥。’看著一向溫和的父母難得嚴肅堅決的表情,黑發男孩努力仰起臉,尚未長開的眼睛是和母親一樣柔和的櫻粉色,他拱了拱小巧的鼻子,補充道,‘真的很想很想。’
孩子可愛的語氣讓原本因為這趟遠行憂慮著的女人柔下麵色,她蹲下身將自己的孩子抱在懷裡,認真道,‘抱歉,朝裡。我也很不想離開你,但是這一次很危險,我們不能帶你一起去。’
已經換好鞋的男人聞言,也半蹲下來,用手點了點對方的鼻尖,‘這次是屬於大人的行動。’
‘好吧,好吧。大人的行動——’黑發男孩學著之前看的動畫片裡的角色一樣,抱著手臂用和動畫角色一樣浮誇的腔調重複了一遍,惹得旁邊兩人不住笑了起來。
‘如果順利的話,我們會很快回來的。’女人理了理他柔軟的黑發,開口道。
‘那這次哥哥就會回來了嗎?’聽到這句話,男孩眼睛一亮,高興的不住在原地跳了兩下,他攬住自己母親的脖子,之後又糾結起來,‘哥哥會喜歡我嗎?’
‘當然,我保證。’旁邊的男人笑道,‘他一直希望自己有一個弟弟,可以陪他一起玩...不過現在......也應該過了要找人一起玩的年紀。’
‘那我會把所有的玩具都給哥哥,還有點心,我會做飯給他吃的!’這句話說完,像是想到了什麼,男孩將臉轉向自己的母親,小聲道,‘上次爸爸說了,我做的比媽媽做的還要好吃。’
被他這一通堪稱告狀的行為弄得哭笑不得,男人微微用力捏了一下他的側臉,嚴肅道,‘但是——隻有我們在的時候才能動廚房裡的東西,不然會很危險......我把錢放在你臥室的玩具櫃裡了,想要什麼可以自己去買,但是路上一定要小心,不能去太遠的地方。’
‘媽媽做的點心在櫃子裡,還有我們已經和樓下飯店的店長叔叔說過了,我們走的這段時間你都可以去那裡吃飯,飯錢先記下來,等我們......’
‘我自己會付的,我知道該怎麼結賬——’男孩拖著長音打斷了他的話。
‘好......’女人垂了垂眼睛,她似乎很想讓自己的孩子在家裡待著,不要在她不在的時候去任何地方走動,卻又深知這種想法的自私,旁邊的男人敏銳的察覺到了她的情緒,伸手輕輕攬住了自己妻子的肩膀,終於讓她扯出了一個有些勉強的笑來。
‘你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女人輕輕呼出一口氣來,‘記得我說的嗎?不要去偏僻的地方,也不要......’
‘嗯,我都記得。’男孩認真點了點頭,他舉起自己的手腕,上麵圈著一個小小的手表,隻要按中上麵的鍵,就會向自己的父母撥出緊急電話,‘媽媽每次出門都要檢查有沒有記住這些,現在換我檢查你們了。也沒有好好戴上——’
‘當然戴上了。’
聞言,女人眼睛裡的擔憂被溫柔的笑意取代了,她舉起自己的手腕,上麵是一串做工並不精細的手鏈,‘一直都戴著的,這可是我收到過的最漂亮的生日禮物。’
聽見這個評價,男孩的眼睛都閃閃發亮起來,他高高興興的轉頭去看旁邊的父親,一向麵容嚴肅的男人從高定的西裝外套裡拿出一支有些格格不入的鋼筆來,舉起來向他示意。
孩子稚嫩的筆跡刻在鋼筆邊沿上,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嗯,檢查通過,可以放行。’黑發男孩點了點頭,在快要鬆開手的時候,又更加用力的抱了上去,將麵前兩人的脖頸都攬住了,‘要早點回來。’
‘當然。’和他有著同樣黑發的男人在孩子的臉側落下了一吻。
現在,被這位父親到死都彆在西服口袋中的鋼筆,被朗姆攜帶著,又重新扔給了十幾年前將這個禮物送出的人。
“......你怎麼會拿到這個。”
月山朝裡的語氣都冰冷下來,他眼中原本因為剛才那些背叛和死亡泛起的淚水都全數退去,隻餘下冷凍成冰的寒意。
黑發男人咬了咬牙,捏緊了這隻鋼筆,沒有理會抵在自己眼睛上的槍口,固執的與朗姆對視著,“你怎麼會拿到這個?!”
朗姆冷笑了一聲。
沒想到這一趟,真的能讓他找到君度分散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親人。
曾經親手策劃,讓尚未獲得君度稱號的羽穀緲殺死自己父母的朗姆幾乎在聽見‘月山’這個姓氏的那刻就起疑起來,一直到剛才聯係起之前見過的所有線索時,才終於肯定,這個一直用麵具擋著眉眼的黑發男人就是和君度血緣相連的弟弟。
他記得自己當時調查那對因為失蹤孩子的線索立刻隻身前往消息中地點的夫婦,發現他們的行李箱中有很多買給小孩子的玩具,或是適合孩子吃的點心和地方特產,但是月山夫婦對於自己小兒子的消息隱瞞的太好,他當時隻以為他們是念子心切,所以仍然會在每一次離開家時購買送給孩子的禮物,以此來紀念,卻沒想到這些禮物所屬的對象另有其人。
“很顯然,因為我第二個看見了這具因為車禍死亡的屍體,於是拿到了這個小小的遺物。之前隻是懷疑,這到底是君度曾經一份小小的禮物,還是來自於另一個孩子,現在終於可以確定了。”朗姆笑著收回槍,“很慘烈的現場,他們兩個渾身是血,不過臉倒是還能認出來,現場沒有怎麼處理好,還要我去善後......”
下一秒,老人隻感覺眼前一晃,原本跌坐在地麵上的黑發男人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直接拽住他的衣服將他整個人按在了地上。
“畜生......”那雙凍成冰的眼睛裡閃出驚人的仇恨來,月山朝裡咬著牙,死死揪住朗姆領口處的衣服,所有的恨意和怒火都彙聚在一起,順著高挺的鼻尖慢慢流淌下來,反射出倒在地上的老人仍然帶著笑意的臉,“畜生。”
原本指著眼睛的槍口往下,抵在了月山朝裡的胸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