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隻貓兒一般考察地盤,謝道卿始終跟在她身後三步遠的地方,聽到她的指示便立刻行動。沒過多久,屋裡便少了大半東西。
謝道卿越縱容自己,段惜臉上的笑意便越深,然而心裡的苦也越來越泛濫,生怕自己這回不能像上次一樣順利。
將外間一切都重新規整後,便直接來了裡間,正準備找點什麼茬,便一眼看到了桌上擺放的小木盒。
這盒子似乎有些眼熟?雖然大部分木盒都大同小異,可千佛閣的盒子卻塗了金粉,這盒子也不例外。段惜心生好奇,走過去將盒子拿起,不經謝道卿允許便擅自打開。
是兩顆靈藥。
段惜微微一怔,當即蹙眉看向謝道卿:“你將阿山怎麼了?”
謝道卿麵色平靜
,盯著她看了許久後緩緩開口:“殺了。”
段惜臉色一變,眼底的不悅幾乎要溢出來。
見她的情緒輕易被彆的男人牽起,謝道卿眼神暗了下來,麵上卻不動聲色:“你很在乎他?”
“他是我重生後,交的第一個朋友。”段惜掃了他一眼,“也是我在九峰時,唯一一個肯幫我的人。”
謝道卿沉默一瞬:“我一直在看著你。”
“那有什麼用,我被欺負時,你有來幫我?”段惜嘲道。
謝道卿靜靜看著她:“你不會有事。”
“我差點被人輕薄。”段惜說出事實。
“你不會有事。”謝道卿堅持。
段惜嘴角抽了抽,拒絕再跟他說車軲轆話,直截了當地問:“你殺了他?”
“沒有。”謝道卿回答。
段惜心下一鬆,語氣緩和許多:“他人呢?”
“回九峰了,”謝道卿走到牆邊,將掛著的卷雲劍取下輕輕擦拭,“宗門受創,損失嚴重,他作為九峰管事,自然得儘快回去。”
“胡說,北辰星答應過我,根本不會在源清宗犯殺戒,頂多是毀幾座房子罷了……”段惜說到一半,突然意識到重點,“你說什麼?什麼管事?”
謝道卿看她一眼,提醒:“你提了太多次外人了。”
“你給他封了管事?為什麼這麼做?不是你的風格吧?”段惜三連問。
謝道卿眉眼間的鬱色愈發清晰:“因為他幫過你。”
段惜一愣,瞬間不知該說什麼了。
謝道卿垂著眼眸,繼續擦卷雲劍。藏寶閣珍寶萬千,連上古神器都是不缺的,這卷雲劍雖然生出一團靈智,智商卻連一歲都沒有,這麼多年也沒有進階,是個不成器的東西,謝道卿卻如此珍視,想也知道是為了誰。
他的情這麼深這麼純,段惜說不動容都是假的,每次騙他時,連不多的良心都會抽疼。最愧疚時,她也曾想過與他實話實說,可惜第一個字剛說出口,心口便傳出淩遲般的痛楚,連呼吸都開始費力。
每個世界都有每個世界的運行法則,她在這個世界一日,就要遵守這個世界的法則一日,她可以用這個世界接受的方式離開,卻不能對任何一人說出這個世界的真相。
否則就是撕心裂肺之痛。
……所以要快刀斬亂麻,哪怕手段狠絕一點,也好過拖拖拉拉,讓他經受更多的痛苦。段惜深吸一口氣,笑著迎了上去:“那他的丹藥怎麼在這兒?”
“這是你的丹藥。”謝道卿更正她的說法。
段惜頓了頓,突然無語:“該不會……是你要回來的吧?”
“我用了更好的藥換。”謝道卿漸漸不耐,聲音也泛起涼意。
段惜哭笑不得:“謝道卿,你現在好歹是一宗之主,能不能有點出息?若是叫人知道……”
“神交嗎?”謝道卿突然問。
段惜倏然閉嘴,一臉警惕地看他。
謝道卿淡定垂眸,繼續擦劍。
段惜等了半天,漸漸回過味來——
他沒想做什麼,就是拿這事兒堵她的嘴、不讓她提阿山而已。
二十年沒見,他倒是更清楚如何治她了。段惜冷笑一聲,扭頭在床上躺下了。
謝道卿擦劍擦了大半夜,才到段惜身邊躺好。他在某些事上總是食髓知味,這幾日被拒絕得狠了,才學會安靜躺著。
夜色極靜,兩人肩並肩,幾乎聽不到彼此的呼吸。
段惜發了許久的呆,回過神後才緩緩開口:“做吧。”
床幔瞬間落下,原本安靜無聲的謝道卿也直接覆了上來,連衣角都因為速度過快微微起飛。
一夜略過。
翌日一早,段惜難得比謝道卿早醒,便用腳踢了踢他的腿。
謝道卿睜開眼睛,眼底一片清明,仿佛沒有睡過。
“我想吃龍井蝦仁乾煸土豆,再要個清蒸鱸魚。”她直接點菜。
謝道卿沉默地看著她。
段惜冷笑一聲,理直氣壯:“看什麼看,我以前比現在修為還高,你不知道我有吃飯的習慣?”
謝道卿:“好。”
“要不是因為你,我也不至於餓了這麼……嗯?答應了?”段惜後知後覺。
謝道卿給出的回答是直接起身離開。
半個時辰後,他拎來一個食盒。
段惜立刻到桌邊坐下,還不忘調侃一句:“這麼怕外人發現我,叫人送到門口不就行了,何必自己親自去廚房取,就不怕更惹人疑心?”
謝道卿看她一眼,將飯菜一並從食盒裡取出來,直接放在了段惜麵前。
段惜食指大動,也不再與他閒聊,低著頭默默吃東西。她已經忘了自己將近多少天沒吃了,雖然不會覺得餓,可心理上卻極度需要食物,一朝味覺滿足,吃飯的速度也跟著快了起來,臉頰被塞得鼓鼓囊囊,悠閒自在全然不在乎形象。
謝道卿安靜看著她,時不時為她添一碗湯。段惜也不理他,隻管自顧自地吃,等將所有飯菜都吃個七七八八後,才放下筷子長舒一口氣。
“還是你這兒的廚子手藝好,做什麼我都喜歡,不像千佛閣的,雖然飯菜做得精細,卻不懂貼合吃飯人的口味,總是差了點意思。”段惜吃飽喝足,心情都跟著好了起來。
謝道卿看著她難得的輕鬆,一句話瞬間脫口而出:“去散步嗎?”
問完,他倏然後悔,隻是麵色如常。
段惜驚奇地看向他:“你讓我出去?”
“……嗯。”看著她這張臉,謝道卿說不出拒絕的話。
聽到他答應,段惜反而拿起喬來:“剛從暗室搬上來,又點了飯菜吃,已經算是很好了,我可不是那種得寸進尺的人,你若不想,不必勉強。”
說完,拿眼睛偷偷瞄他,暗示他再勸勸。
謝道卿:“不想。”
段惜:“……”
謝道卿極喜歡她失控的樣子,哪怕隻有情緒上、表情上的一瞬間。單是看著她無言以對的樣子,他的唇角便忍不住上揚。
段惜捕捉到他一瞬的情緒,當即眯起眼睛:“謝道卿,你耍我?”
“去散步嗎?”謝道卿重複之前的問題。
“去!”段惜答得乾脆,徑直朝外走去。
謝道卿安靜跟上,陪她在上清苑內轉了幾圈。
接下來幾日,生活好像倏然正常起來,段惜住在了窗明幾淨的寢房裡,一日三餐都有謝道卿去取,每日吃過飯還能出門走走,除了不能與外人接觸,一切似乎與她之前的生活沒有不同。
又一次午飯結束,段惜放下筷子,對上清苑的廚子提出批評:“反反複複就會做這幾道菜,你家廚子也太不思進取了。”
謝道卿頓了頓:“不好吃?”
“那倒不是,隻是再好吃的東西,也不能頓頓吃吧?多少也要換換花樣,才會有新鮮感,不然隻會很快厭煩。”段惜連吃三四日一樣的飯菜,很難不與他抗議。
謝道卿沉默許久,眼神微微泛冷:“你一樣喜歡換花樣,不必刻意提醒我。”
段惜一愣,很快
回過味來:“……你想什麼呢?我是說菜,不是說人!”
“我隻要活著一日,你的眼裡就不準有彆人。”謝道卿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段惜簡直冤枉,她之前是說過很多傷人的話,可每一句都是她故意為之,結果他一點反應都沒有,反而是這種隨口一句,明明不帶任何暗示的句子,他還放在心上了。
謝道卿說完之後,也意識到自己情緒有些失控,於是垂著眼眸起身:“我出去一趟。”說罷,便轉身離去了。
段惜無言看著他的背影消失,許久才無奈地歎了聲氣。
接下來一下午,謝道卿都沒有再出現,段惜一個人無聊,也沒興致睡覺散步,隻是坐在門框上發呆。
謝道卿回來時已是深夜,手上還拎著一個食盒,剛走到庭院裡,便看到段惜倚著門框睡得正熟。他眼底閃過一絲怔愣,呼吸突然有一瞬間急促。
雖然下意識覺得,她隻是無意間在門口睡著了,可內心深處卻總有一個聲音,說她是一直在門口等他。
有期待便會生**,**易生貪嗔癡怨,一旦希望落空,便容易情緒失控走火入魔……不要期待,不能期待,她如今活著,留在自己身邊,已是最好的結果,若再強求多餘的東西,隻會惹蒼天厭煩。
謝道卿死死攥著手中食盒,寬大衣袍隱隱無風自動。
段惜察覺到細碎的靈力,蹙了蹙眉後睜開眼睛,謝道卿衣袍瞬間回落,溢出的靈力也儘數收回。
“還以為你不打算回來了。”段惜語氣平常,仿佛徹底忘了晌午鬥嘴的事……如果那也算鬥嘴的話。
謝道卿靜靜看著她:“為何在這裡睡。”
“為何?”似乎聽到了什麼好笑的問題,段惜倏然笑了,“自然是為了等你。”
謝道卿微微一怔,眼底深邃如海的平靜下,突然掀起驚天巨浪。
“先前好幾日不吃也就算了,如今剛恢複一日三餐,便很快就一頓也不能少了,快給我看看都是什麼好吃的。”段惜說著便要去接食盒。
謝道卿避開她的手,徑直朝屋裡走去。
段惜笑了笑,懶洋洋地跟在後頭,等坐下的時候,謝道卿已經將飯菜擺好了。
今晚倒是換了新菜色,清炒菜心、滑蛋牛肉,還有一個甜羹。
“這不是挺好,偶爾嘗鮮還是不錯的……我說的是飯,是飯。”段惜趕緊強調,說完吃了一口菜心,表情頓時微妙了。
謝道卿安靜看著她,似乎在等她像平時一樣評價味道。
段惜也不負所望,一臉懷疑地看向他:“你刻意報複?”
謝道卿眼眸微動:“什麼意思?”
“不是一個廚子燒的吧?之前那些都是上清苑的廚子做的,今日這頓是哪裡的,九峰還是弟子食堂的掌勺?味道雖不算差,可比起先前的未免太粗糙,火候也不合適。”段惜沒什麼興趣,吃算最重要的一個,於是忍不住多說兩句。
謝道卿看著她:“還吃嗎?”
“……吃。”如果說不吃,他大概率就收走了,段惜果斷安靜吃飯。
接下來幾日,每頓飯都會有一個全新的菜,偶爾做得好吃,偶爾做得難吃,難吃的第二天不會再出現,好吃的則繼續上,直到被另一道更好吃的新菜取代。
段惜起初覺得是謝道卿故意為之,想用新菜不如舊菜暗示自己彆動不動就想找新人,可漸漸的又覺得不是這樣,於是愈發好奇做飯的廚子是誰。
轉眼又一個清晨,晚上心神合一愉悅一夜的段惜躺在床上,一動也不想動。謝道卿獨自起身,收拾整齊之後便要離開。
不用說,又是去給自己拿飯菜了。
段惜扯了一下唇角,提醒:“叫人送過來就是,何必要親自去取,還每次去這麼久。”
謝道卿:“很快就會回來。”
段惜嘖了一聲,直接裹著被子下床:“等著,我跟你一起去。”
謝道卿微微一愣。
“看什麼看,我今日就要去,”段惜挑眉,“我倒要看看這個廚子究竟是什麼來頭,水平忽高忽低得這麼厲害。”
“你在屋裡等著。”謝道卿試圖阻止。
“少廢話,你若怕我被人發現,那就往我身上施個隱身咒,貼張符紙也行。”段惜想也不想,丟掉被子三兩下將衣服穿好,便徑直往外去了,走到一半才發現不對,於是又回頭催促,“快點啊。”
謝道卿聞言,隻能沉默地跟上。
段惜上一世在上清苑生活的時間不算太久,但對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極為熟悉,尤其是通往廚房的路。
上清苑早在她第一次從暗室出來時,便沒有彆的弟子,段惜知道謝道卿早就清了場,一路上走得十分淡定,不必謝道卿在前麵帶路便很快到了廚房門前。
“這個時辰,該在裡頭等著了吧?”段惜問著,便走了進去。
偌大的廚房滿滿當當,桌案上擺滿了用靈力保鮮的食材,牆角也掛了許多臘肉,到處都擠得厲害,卻一個人影也沒有。
段惜蹙了蹙眉,回頭看向門口的謝道卿:“廚子呢?還沒來上班?”
“來了。”謝道卿回答。
段惜狐疑地看了周圍一圈:“哪有?”
謝道卿垂著眼眸,走到桌案前拿起菜刀。
段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