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輕舟沉默不曾參與回答,很明顯是給他們雙方論戰!
隻聽得脫裡聞言冷笑一聲:“實在幼稚。馬蹄之下,摧枯拉朽,片甲不留,命都沒了,哪有收攬人心的空暇和資格。”
“隻靠武力,不顧人心,如何守成?如何治理?怕是剛摧枯拉朽不久,自身便分崩離析了吧。”吟兒笑而反駁。
“我蒙古戎行訓練有素、智勇雙全、配備一流、氣吞萬裡,看見我所向披靡,人心望風歸順,何來無法治理?”脫裡道。
“望風歸順者,必然迫於形勢,並非心悅誠服,他日若遇契機,必然見風轉舵。”林阡道。
“此等注定不誠者,不會容許活命。”茂巴思目露殺機。
雙方在侍女的幫助下唇槍舌劍,倒也不失激烈,柏輕舟一直未曾發話,隻是靜坐細聽,到尾聲時,已是日暮時分。
“盟王盟主,上前一步吧。”柏輕舟忽然開口,阡吟皆是一喜,不料那茂巴思似乎聽出了這句何意,一刀直接朝毫無防備的吟兒猛刺,林阡聽風而動,飲恨刀隨即出鞘相護,茂巴思聲東擊西,朝前躍開幾步徑直要挑開柏輕舟帳簾,蕭史手中扣竹葉急追,茂巴思當即鎖鏈橫胸,將他暗器成功掃回,卻忽然啊了一聲麵色土灰。
“暗器有毒……”吟兒久病成醫,知道蕭史毒術不亞於金陵,這時才靈光一現,他長得著實和陵兒有幾分相像!
宋蒙雙方頓時劍拔弩張,柏輕舟稍一撫琴,其族人得到指令,整座惜鹽穀忽而風聲大作,山獸異動,配合漫天血光,無比觸目驚心。
金帳武士們思及穀中毒蛇猛獸環繞,又看林阡武功絕頂、蕭史毒術一流而己方首領受傷,連同歸於儘都是妄想,一時不敢再動。
“恕不遠送。”柏輕舟冷冷說了句漢語,讓侍女們間接翻譯給蒙古人聽,對他們不願再費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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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阡吟才知,蒙古人是因戾氣過重,所以令柏輕舟心念轉折,加之茂巴思一言不合當麵就要殺她,更加加速了他們的出局。
畢竟柏輕舟是文人,不喜看見決一死戰,適才武鬥也是點到為止。雖然用比武來篩選他們,她更想看見的不是武力,而是比武的過程,想看見他們三方為了晉級決賽各自會作出怎樣安排、使出什麼招數、都是怎樣表現。就算那時,蒙古人也是不合格的。
說來蒙古人實在可惜,換個代表來,或許結局都不一樣。當然,值得欣喜和慶幸的是,阡吟居然神奇地憑著兩個人加一個外援,就得到了最終麵見柏輕舟的機會。
然而,不代表這樣他們就能帶走柏輕舟。
卷簾相見,柏輕舟依然戴著麵紗。來的路上老先生就和阡吟說起,柏輕舟在歸隱之前就一直都以蒙麵示人,對此外界的說法是“何人敢揭天命”?真實原因怕隻有柏家人自己知道。
這真是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麵。
細細算來她年紀應該大於林阡,卻有著不輸少女的體態,除此還多了一份成熟氣質。雖然隔著麵紗,尚能見得膚白如雪,氣定神閒,舉止雍容。
簾一旦掀開,可見竹廬內空空蕩蕩,竟連本書都不曾有,墨寶之類亦束之高閣,眼看和王佐之才邊都不沾,
“盟王,盟主,是何時知道了蒙古存在?”柏輕舟問。
“去年秋天,在西夏。”吟兒憶起西夏之行。
“去年春天,盟軍尚在山東與完顏永璉作戰,為何秋天就到了與西夏毗鄰的隴陝?”柏輕舟的問題看似簡單,內含深意。
“柏先生原來是想指教在下,完顏永璉是特意選在隴陝給我後院放火,好讓我可以通過瀚抒、通過西夏,知道蒙古的存在、甚至和蒙古有衝突?”林阡茅塞頓開。
“是的,完顏永璉的這一做法,原是希望宋蒙之間能有摩擦,可惜未能如願。然而即使隻是讓你們互相知悉,也幫我問出了今天我要問盟王的問題——若盟軍與金交戰、陷入膠著,此時蒙古南下,該如何是好?”如果前次交談,老先生問他的是從前和眼前,那麼這次論勢,柏輕舟說的可能關係到幾年後,十幾年後,甚至幾十年後。
因為柏輕舟這句話完全忽略了宋廷即將發起的舉國北伐,而直指將來林阡為首的抗金聯盟與完顏永璉守護的大金朝正麵交鋒。接下來的若乾年裡,林阡和完顏永璉很可能都戰火連綿,紛爭不斷,不可開交。
林阡沒有及時回答,因為這個問題他先前從來沒想過,一直以來父輩給予的誌向全是關乎抗金,盟軍最初的夢想也是北定中原、收複失地,忽然有人拉伸了戰場,問起當知曉有第三方並且也有野心該怎麼辦?若蒙古對華夏也虎視眈眈,金宋會不會繼續相爭?
“兩個仇敵,不可能同仇敵愾,也很難偃旗息鼓。但勢均力敵之下繼續互耗的結果,很可能是油儘燈枯,漁翁得利……”林阡無法正麵回答,隻覺心亂如麻。
吟兒黯然垂眸,金宋雙方之間刻骨銘心的仇恨,用不著追溯她的身世,從身邊蕭史劍鬥楚風流時的表情就看得出來。
“還有另一種可能——若金人與盟軍未曾陷入膠著,而是分出了勝負,此時蒙古才南下。鑒於已從西夏入手嘗試,蒙古可能采取先攻金朝。盟軍無論作為敗者勝者,都會被其邀兵合擊。”柏輕舟問。
“金軍與盟軍如果真先對決,金朝無論勝負,必然不敵蒙古。以我軍仇恨,必然希望金朝覆滅,但若與蒙古合作,是不費吹灰之力借刀殺人,還是為他人做嫁衣甚至唇亡齒寒……”林阡滿頭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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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輕舟抬手一放,壁上卷軸般掛藏的物件得以展開,越來越長,越來越廣,凝神望去,原是一幅包含有蒙古、金、宋、西夏、大理、吐蕃、高昌等等在內的龐大版圖,夜幕降臨之時,她親自秉著燈火,給林阡講述對策:
“數千年來,天下版圖不斷拉伸著,以我手繪這幅來看過往,這天下其實從來就未統一過。”柏輕舟說,“金朝侵略南宋、欺壓蒙古分彆近百年,期間南宋偏安苟活、蒙古亂世紛爭。然而就在近年來,蒙古由成吉思汗一統,南宋盟軍亦全聽盟王號令,完顏永璉坐鎮大金兩麵拒敵,其餘,西夏大理名存實亡,宋廷官軍戰力薄弱,周邊小國不足掛齒,普天之下實際隻剩金、蒙、盟軍三方逐鹿。如今盟王所在陝西,恰好能與完顏永璉、成吉思汗分彆接壤,是故兩兩都能開戰。
“但以仇恨來論,金朝吸引皆高,盟軍與蒙古先戰的可能極小。是以第一點,盟王需記得,他日若金蒙先戰,不可存僥幸心理、不可立即參與並合作滅金,完全意識不到蒙古這樣的潛在敵人更危險。”柏輕舟說時眼眸清亮。
“若隻顧眼前的仇恨,而不顧身邊的禍害,那麼南宋終有一天也會被滅。”林阡悟道,“這不是單純的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是以盟軍不該腦熱、高枕無憂,而應居安思危、靜觀其變,必要時蒙古威脅更甚於金……”今天之前他說出這番話必然大逆不道,可現在拉伸了視野他知道怎樣對盟軍、對宋廷才最有利。
“若金蒙先戰,也是在這片曾屬於大宋的國土上,我方自不應該胡亂攙和,甚至還去幫新來的狼驅走舊有的虎,如此,隻怕大宋家國更難收複。”蕭史回答,義正言辭。
“幾位有這樣的領悟真是好極了。”柏輕舟點頭,“然而另一種情況,卻是金朝與盟軍先戰,這比金蒙先戰的可能性大得多,因為宋廷的開禧北伐已在眼前,盟軍難免被帶快、帶亂了自身發展的節奏。”
“不得不說,朝廷這場箭在弦上的舉國北伐,正是完顏永璉故意誘導。他的意圖,是希望官軍不敵慘敗的同時,裹挾得盟軍混亂退場,最迎合他的結局是盟軍自此一蹶不振,如此,他好專心籌備與蒙古的戰事。”林阡歎了口氣。
“完顏永璉意欲製止你的擴張、存心以官軍叨擾,然而你定然儘力保證盟軍不被官軍拖垮,因此這番交鋒你雖辛苦,卻恐怕會令完顏永璉心願落空。”柏輕舟道。
“這樣說來,完顏永璉會親手把金朝拉進和盟軍交戰的泥沼……”吟兒問時難免心憂。
“若然那樣,請盟王記得第二點,金與宋實力相當,互耗必蒙古得利,決不可過於糾纏而罔顧蒙古存在。”柏輕舟道。
“真正對敵之時,如何能夠防止過於糾纏?”林阡問。
“金朝是宋蒙共有的仇人是以完顏永璉兩麵受敵,影響戰爭激烈程度的主動權實際在盟王手裡。隻要盟王對於盟軍的擴張不似宋廷般過分激進,完顏永璉不會把所有的精力都用來與盟軍兩敗俱傷。”柏輕舟道。
“先生令我醍醐灌頂。”林阡不再心亂。
“盟軍以蜀川為據,已占隴右、陝南、山東,這四處保障則強,動蕩則弱。開禧北伐期間,這四處須自我鞏固。它們是盟軍的根本。”柏輕舟道,“金朝慶原、京兆、鄜延等地,皆非一時能撼,開禧北伐發生後則更加難克,盟軍短期內不可急躁。盟王可先將陝北地區暫且放下,轉從山東河北朝河東開拓,徐圖進取。”柏輕舟說出她為盟軍擬定的方針,部分也和林阡不謀而合。但她認為開疆辟土的下一步,不再是陝北,而是先河東。
“一則避開陝北小王爺攪局;二則不教山東河北義軍孤掌難鳴;三則河東可以緩圖,合乎大局;四則,北伐官軍於東於西皆有盟軍從敵後支援、中路也需有盟軍照應;五則,河東一帶非完顏永璉控製,其中郢王與完顏永璉不和,盟軍更有勝算;六則,若然蒙古入局,河東比隴陝更近調控。”柏輕舟說出六處優勢。
林阡雖然也曾交戰陝北眼觀河東,但從未想過那裡會比陝北更有勝算,原還將之安排在陝北之後,聽柏輕舟分析具體原因,再聯係天下大局,眼前身後——需要事緩圖之,需要支援官軍,需要留意蒙古,確實應該從現在起著手向河東安插據點、悄然拓展。
“先生所言,字字珠璣。”林阡接受柏輕舟的建議。
“隻不過……”柏輕舟歎了一聲,移開燈火,“我夜觀星象,知天命未定。就在這開禧二年,會出現無窮變數。南宋舉國伐金之際,希望盟王不受任何外因乾擾,奉行你一貫的原則,遵循我說過的切記。如此,方能護佑家國、北定中原。但若稍有差池,則一切儘化泡影。”
“開禧二年,宋廷北伐迫在眉睫,蒙古人一時還無法參與。所以我需讓盟軍做到徐圖緩進,和完顏永璉絕不互耗到底。”林阡點頭。
“父親心裡,應該也是這樣想的,絕不和任何一方互耗到底。”吟兒心裡暗暗想。(。),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