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不是?”雪舞一愣,眸色微暗。
“不是。”後一刻,他不願再想,咬緊牙關。
“好吧,黃侍衛,去看看她吧。”雪舞起身,帶些許冷漠,“她被發現太晚、失血過多,雖父王不放棄,但未來能否蘇醒,並不樂觀。軍醫說,或是一天,或是一年,或是……再也不會醒了。”
雪舞走後,他蜷縮在床一隅,忽然就抱頭痛哭,他不知道該怎麼去看雨祈,他也不知道接下來他該怎麼麵對郢王,甚至他不知道他該怎麼繼續再當細作繼續出賣身邊的人?他到現在才體驗到上一個“掩日”在陳鑄被冤死後的心情……
程淩霄抑或林阡,楊鞍抑或越野,誰都想不到,這個被他們一致看好、“眼神術一流”的莫非,其實是最不適合做細作的,因為,“哥哥真笨,一旦動情,眼神術就不行……”
然而他終究還是決定死撐著,撐著沒對宋軍開口,撐著繼續當“掩日”,撐著去見那個氣若遊絲的雨祈,撐著坐在她床沿觸碰她失去溫度的麵容……
再如何不適合當細作,他畢竟有激中穩進的性情、將近十年的將領生涯、還有兩個多月的潛伏經曆,又或許,雨祈對他而言隻是他愧對的朋友、辜負的追求者,卻並非他的至親至愛?
然而,雨祈卻是郢王捧在手心裡長久嗬護的公主,郢王雖是政敵眼裡的沉默寡言心機深重、宋軍口中的不會打仗硬要分功,可與他近距接觸才知道他會衝動地單純地為了雨祈殺人放火
故而莫非早已做好了南宋軍兵被郢王尋仇的準備所以他更加不能從前線退!那要怎麼當一個細作?繼續麻木瘋狂地當下去,當自己是一個行屍走肉毫無感情的軀殼……
“郢王,我等今日來看公主,也是向您辭行的……”那時段亦心陪同小豫王一起來看雨祈,然而小豫王隻躲在段亦心身後瑟瑟發抖不開口,更像陪同段亦心來,麵色惶恐,眼神閃爍。
郢王目中赤紅,強忍著痛苦,不可能不同意:“按帶他,終究隻是個孩子,不該在這戰地久留。”
“郢王,這戰地,公主她更加不能久留,王爺若願意,便由我們將公主帶回河南,遍尋名醫救治。”段亦心麵帶慚愧地說,“公主受傷,終究是我們沒能保護好,難辭其咎。”
“也好,據說神醫張從正當前便在河南……本王會著王妃、駙馬、和府上的隨從,一同前往照顧。”郢王雖然沉重,卻很快理清楚頭緒。讓豫王府一直覺得虧欠他,會使他對小豫王的控製更進一步。然而這理智稍縱即逝,隨刻便心痛加劇。
“王爺,為什麼讓他們走?曹王即將歸隴……”心腹壓低聲音顫抖著問。這秦州的爛攤子還沒收拾,郢王的麾下怎能直接減少一個陣營。
“都怪本王,怪本王啊……”他不用壓低,聲音也沙啞,“若不是我將這小豫王派去前線,雨祈又怎會……”為什麼心痛,因為他知道他本就害了雨祈、還在繼續出賣和利用雨祈,可是,敵強我弱,他和豫王府之間,怎能不苦心經營!
“王爺!”眾人見他搖搖欲倒,俱是大驚失色,卿旭瑭第一個上得前來。
郢王對所有人的來去呼喊都置若罔聞,哀絕地順著卿旭瑭的身體軟倒在地,看上去好像一蹶不振那就讓他們覺得這是一蹶不振好了……
“王爺務必振作……”卿旭瑭雖早已是曹王的臥底,卻仍舊出於道義將郢王扶站起。
郢王才剛站起就又倒在地,滿頭大汗。
在此期間莫非一直愣神半步未移,從郢王口中出來的“駙馬”二字,當時就重重擊在了莫非心頭。慚愧、不安、痛苦、迷茫,齊齊上湧……
莫非雖很快就告知寒澤葉自己將去河南的調動,卻是到後幾日,才勉強有了心情告知林阡來龍去脈。“完顏匡奏請金帝抽調河東軍”發生在雨祈出事的同期,付諸行動更在那之後,故而郢王知情比林阡還晚,所以林阡的推測有誤,郢王把大半人手調去河南根本是傷心過度,而非為了對河南戰場分一杯羹。
不過,莫非在護送雨祈去河南的途中,聽聞常牽念等黑虎軍即將被調南下,自是也驚歎郢王險些被曹王算計後方而不及調控,卻竟然因為雨祈受害而被上天提醒得以亡羊補牢……
然而就像柏輕舟說的那樣,如此一來郢王捉襟見肘,隴陝便隻有卿旭瑭和羌王青宜可可用。那時郢王府誰都不知卿旭瑭已是曹王臥底,卻都因為曹王隻帶了淩大傑一人回到隴陝而感到“不幸中的萬幸”。虧得林阡當真去了東線、曹王府大半都被安排到江淮。曹王此舉既是對林阡的看重,亦顯然具備著自信以及對吳曦的信任。
“王爺……曹王回來了。”那王者,終究歸隴,雖說司馬隆經此一戰半死不活,這裡等候著他的,還有楚風流、蒲察秉鉉、完顏瞻、移剌蒲阿、高風雷。這些人,整個九月靜寧秦州,旁人都在大輸特輸,他們卻最多小輸。
“王爺,您吃點東西吧……”郢王最信任的心腹並非卿旭瑭,但也不是什麼高手悍將謀才,隻能為他簡單分析局勢、偶爾照顧起居。
“王爺,曹王今日與寒澤葉交戰,奪下宋軍三座城寨,不過,完顏瞻和移剌蒲阿受了傷……”心腹說,南宋強將雲集,諸如寒澤葉、宋恒、孫寄嘯、辜聽弦、百裡飄雲、李好義,哪個都是不容小覷。
“王爺,曹王才剛回來不久便恢複了昔日聲望,我們……”心腹提醒他,敵人愈發強大,我方愈發薄弱。萬望郢王打起精神,重整旗鼓。
“無妨。”雨祈走後已有四日,郢王一人坐在窗前看天,失魂落魄了不知多久,忽然間一滴雨飄進眼裡才回了神,“無妨,小豫王這顆棋雖非我所下,卻是幫了我大忙。”
“什麼……”心腹一愣。
“完顏匡此人,早年為豫王府教讀。曹王他想吞我黑虎軍,卻失算了小豫王這橋梁,聰明反被聰明誤,輕易把完顏匡推向了我。”郢王雖然不善打仗,卻熟知如何利用人際交往,“哼,想假道滅虢,結果牽線搭橋,不是很尷尬嗎。為了河南戰場他的人不難堪,他必定會將此地比我強的力量做一番權衡。”
“王爺!”心腹喜見他回神,“您終於……”振作起來了。
他本就沒一蹶不振太久,這幾天的愣神既是發呆也是思考。
“況且曹王在隴陝,敵人不止我一個,眼紅他的人太多了。”郢王知道,諸如完顏綱、完顏、完顏承裕、術虎高琪、石抹仲溫都直接受到完顏管控,不可能使自己勢單力孤,更何況戰場上刀劍不長眼,誰知道寒澤葉的箭明日會否紮在曹王身上?“慢慢來,不急。”
還有寒澤葉,最好的結局難道不是和完顏永璉兩敗俱傷?“雨祈的仇,本王必報。”
不得不說郢王對形勢的嗅覺遠高於他對戰勢。
完顏永璉還真就因為郢王把大半高手送去了河南戰場而覺得不好要壞事了、他可千萬彆再去拖完顏匡的後腿……故而當即著手,將完顏君附、完顏瞻和移剌蒲阿等人全都安插了過去:“務必記得關注河東軍,莫教他們暗自生亂。”
“王爺,何不將司馬隆也派去,他身受重傷、剛好還鄉。”淩大傑提醒,“完顏匡曾是豫王府的人,王爺得防著他被河東軍拉上賊船……”
“大敵當前,完顏匡不是那種人。”多年好友,完顏永璉理解完顏匡,“忠厚,又有見地,實在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什麼……”淩大傑愣了一下,差點沒跟上完顏永璉腳步。
“聖上和臨喜製定的南征計劃,完顏匡在中線‘隻需奪取光州就回軍、到懸瓠與臨喜會合,一起南下長江’。但完顏匡到河南之後,隻和林阡的穆子滕照了一麵,便對聖上提出要求更改這計劃。”完顏永璉微笑說,“他說,臨喜若然成功渡過淮河,那麼荊襄地區的宋軍必定集中兵力虎視鄧唐。鄧唐若被攻破,宋軍就可逼近汴京,而我軍大多南征,汴京能有多少兵力?”
“原來如此,穆子滕與洛輕衣所在,就是林阡野心的明證。”淩大傑領悟。
“不錯,既然鄧唐有掣肘之勢,我軍應該出軍鄧唐,消滅汴京威脅,解除南征的後顧之憂。完顏匡這般奏請,比我先前對臨喜所說‘南征需要進一步深入,可抽調部分河東軍相助’高明得多,又剛好對我的需求兼容並蓄。人才啊。”完顏永璉笑。
“王爺又亂誇人。”淩大傑可不承認有人能比王爺“高明得多”。
“林阡絕對不止穆子滕和洛輕衣,鄧唐一帶形勢緊張,待封寒、和尚和孤夫人養好傷,都是要去的。”王爺說,看來十月的中線遠比西線熱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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