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9章 昔日天下,今已天涯(2 / 2)

南宋風煙路 林阡 14051 字 9個月前

“幾位料事如神,竟似預見到還將赴下一場宴席。”葉文還是那般高深城府,神態言語都教人捉摸不透。

實則葉文也未管鳳簫吟和葉文昭是什麼言行舉止,一直都在對林阡察言觀色,看到他雖小了自己幾歲卻毫不遜色從容不迫,也是一樣覺得他高深莫測。

“還有下一場嗎?”吟兒神色倏然變得溫和。

“不錯,正是家父請的同窗、老友們了。”葉文說。

好吧,明明是主和派代表,還請得動主戰派名流,不得不說葉家人真是圓滑得黑白兩道都吃得開!

葉文帶他們到另一處宴席上時,還遠遠聽見葉連說,就算增加歲幣,我葉家擔負得起。一副富可敵國的架勢。

卻聽一個老者渾厚的聲音:“那歸罪啟釁之人呢?老葉是要將韓某的首級獻去?”應該就是韓胄了。

“豈敢豈敢?”葉連笑了起來,與他碰杯,“仆散揆獅子大開口,異想天開得很了。”

觥籌交錯,既有政敵的虛與委蛇,又像同窗好友在交流感情。

“仆散揆煞是歹毒,竟在河南找到丞相族人,還將之為使、屢次派遣到丘大營,說宋金交戰、韓氏先祖的墓地恐難保全,以此私人理由請求兩國罷兵言和。”響起一個半生半熟的聲音,“縱然如此,丞相也是狠心不見那族人。”

“丞相大義。”奇了,又是個半生半熟的聲音!這句話應該是發自肺腑,而並非刻意逢迎。

怎麼他們認得這麼多的老者?

阡吟加快速度去到那宴席上,林阡當下分辨出最後說話的人,是八年前與他在江西瓢泉冰釋私仇的辛稼軒。如今重逢,仍舊是淡然一笑。

另一個?一邊與各位長者見禮,吟兒一邊打量,韓胄的幕僚裡,依稀有賀思遠父親、尉遲雪父親……當年秦向朝身邊圍的一群人,貪汙的貪汙,連坐的連坐,倒是這些不溫不火的,後來因為在積極抗金的政治立場上搖旗呐喊或濫竽充數而受到拔擢,一躍而為丞相麵前的紅人。如果秦向朝沒死,那他可能也會升到如今這個位置吧。

辛棄疾年過花甲,早已百病纏身,雖介懷戰備不足,卻抵製棄械投降:“齊襄公複九世之仇,況我與金不共戴天!”

那邊還有個看上去將近八旬的老人點頭:“老夫也是那句話,楚雖三戶能亡秦,豈有堂堂中國空無人?”

林阡吟兒皆是一愣,立刻意識到他是何人,又驚又喜又是遺憾,李君前離席太早,竟錯過了和自己偶像陸放翁的會麵!

“陸老先生!”那人正是主戰派的代表人物陸遊了。

“江湖中人,不是該稱呼前輩?”陸遊笑得隨和。

辛棄疾對他們說,陸遊年事已高去不了前線,就把自己的兒子送上戰場。

“當真是男女老少都在出力呢。”吟兒被這股熾熱而強烈的抗戰情緒包圍著,先前難得產生的一絲懷疑也一掃而光。

雖然年紀上要小一輩,但辛棄疾的病明顯比陸遊重得多,看得出病入膏肓、時日無多,否則像他這樣的豪傑之士,不可能從抗金的前線退下。

可今日,為了支持韓胄繼續抗金,他還是撐著病體來了。不知他有否想到,會和林阡重逢於臨安。

“勝南,我還記得,八年前你與我慷慨地論功名。”離席之後,辛棄疾由林阡推著輪椅,兩個人默默地在廊上行了一段。

那年林阡回答辛棄疾,功名之小,名利權勢,榮華富貴;功名之大,恢複失地,一統河山。我與飲恨刀,不信太平策,隻願整乾坤,功從少年立,名向身後拋。

“後來,辛前輩連夜填了一首詞贈予在下。”八年後,他仍是那清雋的黑衣少年,眉間的亦正亦邪卻少了,“壯歲旌旗擁萬夫,錦簷突騎渡江初。燕兵夜銀胡(革錄),漢箭朝飛金仆姑。”

“還是老樣子,永遠不背下半闕。”辛棄疾笑起來。

“不背。”林阡固執地說,他心裡,辛詞沒有下半闕。

“勝南,謝謝你。”辛棄疾隔了半晌,說,“我聽說了你這八年的經曆,雖不能親臨前線,卻重溫了自己的少年時。醉裡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裡分麾下灸,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點秋兵。”

辛棄疾也不背下半闕了。

“不,該說謝謝的是在下。”林阡與他停在走廊的末端,“八年前,若不是您觸動在下認清定位,勾銷私仇,也不會有今時今日的林阡。林阡真正站在抗金的第一線,是從夔州之戰開始的。”看著庭前安靜的雨落臨安,忽憶山東的晦夜殘恨,“家母在山東之戰,為了保護在下,自儘於金軍圍攻中,她對前輩,雖未原諒,卻也釋然。”

“不愧是昔年義軍中人。”辛棄疾感慨著這段仇恨的流逝。與此同時湮滅的還有舊時光。

“辛前輩,您對丘丘大人,有何看法?”他知道,尋找戰狼不是葉適一個人的責任,作為主和派的領袖之一,丘才剛上任兩淮宣撫使就放棄泗州等地退守盱眙,雖然言行中也有愛國之心,但是也不排除是裝的,丘是最接近戰狼的人選了。

“那是老夫的知己好友,《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便是與丘大人唱和。今年逝世的楊萬裡先生也說過,丘大人‘詩中哀怨訴阿誰,河水鳴咽山風悲中原萬象聽驅使,總隨詩句皈行李’。”辛棄疾的回答令林阡詫異至極,“家國之恨,身世之感,並入筆端。”

“‘戰狼’不是他。”林阡意識到不是丘自己,“那就是有人按住了丘的脈搏。”戰狼之於丘,一定就像曹玄之於吳曦。

吟兒遠遠在他們後麵走著,左顧右盼心不在焉,滿心都是昔年那個熟悉的身影,仿佛這裡是八年前江西的茂林修竹曲水流觴,好像還有個女子在她身後喚

“吟兒吟兒,真的要去見辛稼軒了嗎?他也是我崇拜的大詞人啊!”

撫著劍穗,追憶往昔,望著細雨中盛放的瑞香、水仙、臘梅等等,都忘記去問辛棄疾是何時離去的。

一回神,林阡已回到自己身邊:“走吧。”

“再等會。”她搖頭。

“唉,吟兒可知道,辛前輩認為丘是個愛國人士。”他知道吟兒在等什麼,雖然並未做好準備,卻也其實期待重逢。

“眾人隻是政見不合,都是為了國家好。”吟兒點頭,理解。

“戰狼應該就在今天丘身邊的那一群官將裡,都一樣平平無奇,委實很難找了。”林阡說,“當然,還有那些丘平日裡很信賴卻刻意未到場的,也是我們需要重點觀察的對象。”

“好在縮小範圍了,不是嗎。”吟兒笑著寬慰。

“其實,像戰狼那種高過嶽離的戰力,會不會參加過掀天匿地陣?我覺得可以從這個方麵著手,看他們四月份有否離開過任上。”林阡突發奇想。

“嗯。他戰力那般高強,如果江上決戰的是他,應該也和我們一樣逃生了。”吟兒說,“但身上必定留有刀傷。”

兩個人在郡主府兜兜轉轉了快半夜都沒走,惹得不少經行的奴仆側目,其中就有江中子、京口五疊這種知道內情的,敢怒而不敢言。

雨停時,偏僻處,餘光掃及一把鋥亮的刀,以及一條瘦長黑影一竄而過,吟兒眼疾手快當先躍出亭子去假山上一把將那人抓下,那人卻反手就是一掌力道在她之上,林阡瞬然趕上、拉退吟兒的同時一掌對上,激起庭院雪流如潮。那人從容不迫,持刀狠劈,雖喬裝打扮過連眼神都掩飾了,刀法和內力卻流露出,此人正是那個三番四次欲取他性命的絕頂高手!

不管他是不是疑似戰狼,今日都要將他抓在手裡,雪中、江上沒打完的,這裡繼續!

當下,林阡毫不猶豫、心無旁騖地與他激戰。

飛沙走石,隻聞刀聲,不見人影。雨雪交加,不是天下,而是人為。用不著光,林阡的刀就是月光。

兩人平素就是不相上下,如今雖有個吟兒在側,卻苦於假山之限無法掠陣,眼睜睜望著林阡與那人左纏右繞上盤下旋不可開交,至於這幽暗之境,多少次都是這邊從石穴裡推出一刀那邊從頭頂上刺下萬道殺氣。

那人很明顯傷勢未愈,久之被林阡打得皮開肉綻、再難逃竄、倚著前方山壁氣喘籲籲,林阡卻也付出了舊傷複發、氣息難繼、鮮血直流的代價,畢竟他這些日子也沒怎麼休息和恢複。

縱然打得疲累,林阡仍壓製著自己的入魔可能,吟兒也體驗到了幾分飲恨刀中的慈悲之意,“天地之氣,暖則生,寒則殺”……

不過,壓不住的氣淩霄漢。然震響,湖山驚碎,早已擾得主人家的侍衛們紛紛持火把近前察看。

“彆殺他!”林阡看吟兒一劍向他鎖喉,急忙製止,那人卻直接橫刀自刎。

“是戰狼嗎!”緩得一緩,吟兒想去看他氣息,林阡趕緊搶先她一步去看,免得發生不測她沒法應變。

他雖被此人折耗到了三成,卻不妨礙心底半刻流過三千念頭:

冬至那天,仆散揆雖敗得淒慘,卻先因徒禪月清而保命,後又用戰狼解了圍……

當晚林阡之所以沒讓仆散揆死,是因為除了徒禪月清外,還有好幾個高手救他命,仆散揆很難死,不死反而能保住月清,繼續當轉魄;

卻沒想到歪打正著,就此給了戰狼暴露的契機。

是的,戰狼為了救仆散揆,倉促調厲仲方救滁州!

厲仲方救滁州,表麵看,和畢再遇救楚州一樣,是個自然而然的策略,

但是林阡何許人也,哪有這麼多影響大局的巧合。

不管戰狼在不在場,他對滁州和楚州的乾涉,都是超乎五成的,隻需要一個驗證罷了。

掀開那人麵紗,借著昏暗的天色看,那人果然是適才丘的麾下之一,坐得不遠,關係親近。

但是,會否和青鸞的左撇子一樣,隻是個替死鬼、給戰狼金蟬脫殼用的?

便在這時,他陡然看到,大約一步之遙,竟還臥著另一個青衫人,那人身上鮮血汩汩,也毫無氣息,竟似慘死當場,那人,看身形、衣著、傷口,都是那般眼熟……

林阡不知是心裡一塞還是傷口迸裂,突然沒有站穩,吟兒都扶不住:“勝南?!”

同時一大群人衝上前來火光將此地照亮,待吟兒醒悟過來回頭去看,江中子已經對著這黑衣人和青衫人慘呼:“王將軍?葉大人!”

一切來得是這樣的猝不及防,現在再反應過來已經晚了,沒錯對於阡吟來說黑衣人是疑似戰狼,但對於彆人來說,他和葉文一樣是主和派的代表。適才隔著假山,不用想也知道葉文身上的傷都是飲恨刀砍。何況林阡想殺葉文,比殺什麼王大人有動機得多了,適才吟兒拍案而起拔劍親口說過一句“找死”。沒錯,宴席早已散場,你夫婦為何不肯離去!

京口五疊等人的刀槍劍戟,猛然全都往阡吟頭頂砸,“林阡他瘋魔了!”不白之冤泰山壓頂,吟兒大怒先行招架。那好啊,那就“先殺了這唯恐天下不亂的金國公主!”,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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