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二夜晚,曾天赤如血,光燭地如晝。1
廿三,金宋雙方尚在七方關苦戰之際,吳曦召集全體幕僚表明心意,稱“東南方已失守,聖上逃到了四明,我軍應該見機行事”,又說,“林阡入魔,義軍無望,不如我忍辱負重,就此降金稱王,以關外四州換金軍撤兵,也好保住全川蜀的百姓。”
幕僚們哪像民眾那麼好騙,一聽降金二字,沒有思想準備的全是大驚失色,不乏挺身而出公開指責者,譬如王翼、楊之,皆聲色俱厲:“如此,則相公八十年忠孝門戶,一朝掃地矣!”
吳曦不為所動,冷冷道:“吾意已決。”隨即到武器庫召集軍官開會,把適才對幕僚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包括祿、褚、王喜等武將都向他祝賀,紛紛表示聽命。
於是,吳曦麵向北方接受王印,自稱蜀王,榜諭四川。
吳曦上任之後,第一把火是處理程鬆。
此前金軍進犯大散關,雖有獨孤清絕、林阡、厲風行襄助,畢竟將多而兵少,向來膽小的程鬆在地動山搖裡始終不自信,多次寫信告急,請求吳曦發兵馳援,吳曦卻連哄帶騙不增兵、更寫信暗示程鬆離開四川。
便是廿三這天,程鬆收到吳曦的信後,驚惶失措,不知所為。廿四,義士劉甲、範仲壬二人邀約程鬆,想就此起兵誅殺吳曦,但程鬆害怕事情敗露惹火燒身,當即告辭二人而去。
廿六,金軍配合吳曦行動,從七方關撤兵的同時,加緊了對大散關的攻擊。當聽聞數萬敵寇齊朝邊關奔湧而來,宣撫使大人先於百姓嚇得星夜兼程逃跑……
廿九,程鬆翻越米倉山,經閬中沿嘉陵江而下,抵達重慶。當時他身無分文,隻好寫信給吳曦,請求吳曦給他一筆路費,以便買舟而歸。在信中,程鬆奴顏媚骨地稱吳曦為蜀王。吳曦很高興,立即派人給程鬆送去一個密封的匣子。程鬆一見,驚恐萬分,以為匣中裝的是一口逼自己自儘的劍,嚇得拔腿就跑。使者追上他強迫他打開,定睛一瞧,竟是滿匣金寶,程鬆大鬆一口氣,帶上箱子又狂奔,舟過三峽之後,他向西掩淚歎道:“吾今獲保頭顱矣!”
吳曦上任之後,第二把火是追殺李貴。2
身為曹玄副將一度上錯賊船的李貴,眼看七方關李好義小勝幾場、吳曦竟然瞞報宋廷,大怒之下直腸子的他和吳曦大吵一架,氣急率著百餘豪傑直接朝西和的方向去投靠李好義。
李好義聞知吳曦公然降金稱王,與其兄抱頭痛哭,發誓要殺掉吳曦,為前線的抗金聯盟分憂。雖然他和李貴都已脫離南宋官軍,所幸還有王鉞在吳曦麾下為內應,幫他們秘密串連誌同道合者組成“誅殺吳曦”的秘密組織,包括吳曦親衛在內也一並發展,不怕抵不過由孤夫人組織的千餘吳曦護衛隊。
“我太過魯莽,否則倒也可成內應了……”李貴悔不當初。
“算了算了,你這性子,當內應也會失手的。”熟悉的聲音響在腦後。
李貴愕然,不用轉身就臉紅到脖子根:“宋堡主……”
一彆多日,早該冰釋前嫌,宋恒上前拉起他:“隨我見主公,一並喝酒去。”
“中!”李貴爽快地笑。
吳曦上任之後,第三把火便是把關外四州先前逃向川蜀的難民驅逐出境。3
正是林阡走火入魔那段時間,一部分宋民被迫接受金軍統治,另一部分卻不肯相信宋廷遺棄了他們,於是舍棄田地房屋,帶領老人孩子,順著嘉陵江遷徙。吳曦卻喪心病狂派出軍隊阻攔,想把這些百姓趕回去。義士郭靖對此悲憤異常,到白崖關時,他對弟弟說:“我們家世代都是大宋的子民,自從金人入侵我邊界,我兄弟二人不能以死報國,反而避難入關,現在又被吳曦驅趕回去,我不想舍棄漢人的衣冠,寧願死在這裡,做趙氏王朝的鬼!”言罷投江而死。
後來抗金聯盟對吳曦這三把火儘皆聞訊,隻恨那程鬆不能有李貴半點良知、郭靖半點氣節!
程鬆潰逃,影響惡劣之大可想而知。
敵軍未到,主將先跑,興元府百姓一城如沸,大散關等地守軍心念動搖,獨孤清絕和厲風行的優勢本就因為戰狼的助陣而一去不複返,而今程鬆的逃離使他們更加艱苦。
當是時隴南形勢雖緩解,階成和鳳四州卻並未安定,雖然地域恢複到了金少宋多,但民心卻極度不穩、宋恒尚在協助林阡就地鞏固七方關之勝本來就是殺人一萬自損八千,盟軍儼然不可能立即就將整個隴蜀都反敗為勝。
程鬆拖後腿、隴南宋軍皆不得動,金軍眼看隨時湧入大散關內、協助吳曦進一步作亂川蜀,自然出現了完顏永璉所說的“好在川蜀終將由我們操控”,早前他就去信完顏匡、仆散揆,務必加緊對徐轅、鳳簫吟等人封鎖,“尤其中線,萬不可抽調出精銳來救西線。”
“完顏匡正加緊攻勢;臨喜病情也略穩定。現在整個棋盤,能活動的還是隻有林阡一個人。”完顏永璉如是說時,看向戰狼,欲言又止。
“宋恒雖也可怕,到底情況可控。”戰狼一句話就給王爺定了心,“那日我誤以為宋恒是林阡第二,錯覺南宋有無數個這樣的惡魔,所以誤判‘殺林阡不是最佳方法’,結果被宋恒騙了,錯失了戰機。吃一塹長一智,王爺不必再存顧忌,林阡隻有一個,接下來還是集中攻勢對他。”
“那就繼續引他疲於奔命,事不過三,不能再失。”王爺注視著地圖上的大散關、興元府,現在金軍已經從吳曦手裡獲得全蜀地圖,隻需趁亂突破獨孤清絕和厲風行,或者說輕巧地繞過他倆,興州短刀穀就將會與林阡兩不相顧。形勢危殆,林阡不可能不被牽著來。
林阡何嘗不知完顏永璉心中所想,同一時間,望著與王爺同樣的地圖,甚至同一片地域,蹙緊了眉:“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真是差透了!”
“主公莫憂,且穩紮穩打,就此平定階成和鳳四州、向北將大潭天水等地全麵收複。”柏輕舟撐著病體到他身邊,臉色還有些蒼白,眼中卻噙著笑意。
“輕舟的意思是,我隻需顧著隴南?”林阡轉頭詫異,怎能把最艱難的仗給獨孤、風行、風師兄他們打?
“吳曦稱蜀王,不利於您,也不利於曹王。”輕舟一笑,語帶深意,“會有人提醒完顏的。”厲風行、風鳴澗等人將要遇到的仗確實會是硬仗,但決戰不一定來得很快,因為有太多東西掣肘了。
林阡點頭,立即領會:“盟軍可以將重心壓在隴南,不過有宋恒在此足矣,我還是得兼顧著大散關……尤其是戰狼帶來的‘長’,我應儘早地‘消’。”
“主公想用昔年對付黃鶴去的方法來對付這戰狼,卻不知,這細作首領的心中可有親情?”輕舟咳了幾聲,帳外已聽得幾聲鼓樂之音。亂世中,聽到幾聲不是戰鼓都是奢侈都覺驚奇,然而能慶祝新年就代表民眾們認為安妥,或者說民眾們在堅守著自己的節日,無論如何這些都是他林阡樂於聽見。
“無論如何都應一試。”林阡回身給輕舟倒了水,懾服一笑,“黃鶴去、滅魂都已安妥,我軍倒是也可過個安穩年。”
輕舟失神看著這俘獲的一笑,險些忘了接過水,回過魂來不禁臉紅:“過了今晚,就是開禧三年了。”
正說著,柳聞因掀簾入帳,說樊大夫親自下廚做了頓簡單的年夜飯,現在一眾將士正圍著篝火在雪花下品嘗。
“那這頓年夜飯還真是簡單,可有魚嗎?”林阡忍著心疼,微笑說。
“自然有,年年有餘。”聞因微笑回答,黑夜裡眼眸清亮。
林阡看到宋恒、李貴隻喝酒,慧如、孝容在一旁訓練西海龍的蟒蛇,就知道果然這頓飯不夠好吃,不過望著樊井端到柏輕舟的麵前一副很期待的樣子,林阡也不忍毒舌了。
這當兒,小牛犢哭著跑到他麵前來:“爹,不好吃,我要吃兔子!”
他本來還感傷,忽然又有點欣慰,開禧三年,雖然吟兒看不見了,可是他還在,孩子們還在,一轉眼,小牛犢已經兩歲,小虎子和小虎妞一歲,這幾天隴南戰局稍一安穩,全都被顧小帶到了他身邊,一口一個“爹”,一個比一個叫得甜。
“是了,明天大年初一,就是小牛犢他們的生辰呢。”顧小柔聲提醒。
“熙秦他們還太小,沂兒,明日爹帶你找乾打獵去,打兔子吃,可好?”林阡兩手抱三娃,闊步朝宋恒他們去。
“好啊好啊。”“不嘛不嘛。”“爹爹壞~~”一個孩子拍手叫好,兩個孩子連哭帶嚎。
“主公,主母該回來了?何時抱第四個啊?”李貴笑起來,大家都會心一笑,東線軍情據說緩解,吟兒應該可以抽身回來了。
總是有人說吟兒,好像吟兒還活著,可是他們說起有關她的事,他耳朵就會模糊那一段,他就知道,所有有關她的都是假的,他不該相信這幻覺的,吟兒早就死了,雖然在寒棺裡躺了很久,可是他並沒能將她救活。
曾幾何時,他每次想起吟兒,都覺得無比遙遠,還痛徹肺腑。
林阡放下孩子們,悵然看著眼前雪靜謐地落,答非所問:“希望東線、中線、天下的到處都是如此吧……”
注:章節名出自古風歌曲《功成謝人間》。13史書確有其事2在史實基礎上做了藝術加工,感興趣的孩子們可以去搜“武興之變”。,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