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4章 雨霽巫山上,雲輕映碧天(2 / 2)

南宋風煙路 林阡 12926 字 9個月前

“沒關係我們扯平……”她急忙說,麵對著一個擎起火把扶她上船的林阡,她不得不控製著自己的臉色一點點地變紅,控製得比舞刀弄劍累多了,“我能走……自己來。”

“段女俠,你救了我越風將軍大部分兵將的性命,這份以德報怨的恩情,林阡此生都將銘記在心。即便將來你可能隱居世外、林阡未必能還,但隻要你有用得著林阡的地方,林阡便一定會不遺餘力。”他誠摯地對她承諾。所謂以德報怨,當然是指襄陽城一度風傳“吳越夫婦之死是金國細作段亦心和變節的驚鯢所致”,中線的紅襖寨兵將不止一個曾與段亦心不共戴天。

“並不是‘怨’。隻是太多巧合引起的誤會。”她輕聲歎,“即使如此,盟王和天驕還是認可了我的為人,哪怕要冒著失去自己威信的風險……該說感謝的,應該是我。”

“當今舉國大戰,金宋之分一目了然,同道反倒隔鏡兩端。”棹臨長江,他忽然想起那個最初憧憬江楓漁火的自己,想起雲霧山上那些可愛的暫時卻都回不去的戰友,想起受戰爭迫害永遠回不來的麾下和敵人,他真想儘快結束這動蕩的亂世,“待有一日天下太平,兩國之間再無爭議,清濁才是涇渭分明。”

“嗯。”她懂,他說的是江湖,和她想的一樣。行到窄處聽他歎惋,她於不經意間轉頭,那時天上有月華傾瀉,穿過上空遮蔽的橫柯,流淌到他的身上,稍縱即逝,卻剛好逢他回眸,那憂鬱的眉眼,深沉的麵容,寂寞的雙肩,竟和這凶險卻壯美的山河一起構成了一幅清幽水墨,她覺得這輩子她都忘不掉這樣的夜晚這樣的人了。

忘機不過片刻功夫,爭端便又尋上門來,誰教他是林阡,必在風口浪尖?風緊,段亦心驟然耳朵一動,還未提醒林阡“小心”,那千鈞力道便從高處猛降,斷崖式落墜刀光白花花一片直籠林阡。

“段女俠,靠你了!”林阡反應自然比她更快,早已判斷出敵人方向以及強度,故而一邊拔刀拒之,一邊將船棹交托給她當然要繼續劃,此地波濤洶湧,礁石暗潛,本身就不宜久留、更適合敵人突襲,唯有趕緊離開西陵峽去往水勢稍平的巫峽方才能對他倆有利。

段亦心即刻聽從。於是在林阡與不速之客的五回合攻殺間,小舟毫不停息地又朝西行進了數丈遠,甩開了不少隨那人而落的等閒金兵。但隨著他們的紛紛落水,段、林二人心情卻輕鬆不得,隻因被刀光照徹的戰局他們清楚看見來人是卿旭瑭,所以,沒人掠陣又何妨?

林阡,敵人再多,你也能對付,那敵人至強呢?

卿旭瑭和段亦心的那一戰本就才結束沒多久,避開越風等人之後,顯然還在不遠處尋找兒子和段亦心,想必他見過了完顏匡那幫追趕兵書的殘兵敗將,立即就聞亂而來。“這樣說來,越風確實就在不遠。”林阡篤定接戰,他向來如此,通過山水可確定大致的地點範圍,通過敵人可追溯我軍之精確所在:卿旭瑭既然在這裡,越風必然也在附近此地離段亦心落水處有一大段距離當然不能刻舟求劍,一旦確定宋軍離得不遠、而他確實需要援助,林阡便不再吝惜腰間信彈。

雖有不少尋常高手落水,到底還是有人趕上,小舟從此左搖右晃速度減慢,使得更多原已落水的漸次追上。林阡不可能任憑這些人擠崩了船,但更不可能教段亦心冒險動武,因此不得不再度一心二用,短刀群攻,光灑滿江豪氣,長刀單挑,刃顯一世無雙。刹那之間,危殆變安然,橫掃兵械如卷雪,掀翻武將似割草,隨著江麵變得稍許開闊,船上又隻剩下他、段亦心、卿旭瑭三個。

東西走向的船速再快,也比不上上下翻飛的三刀更急。那時,林阡因為救段亦心折耗過,體力大約在素日七成,原以為可能及不上對手,怎料想卿旭瑭原來也被段亦心折耗過?也在素日七成左右!林阡打了七十回合還占上風,方知自己白擔心了一場,狀態一樣,便打得過!自己內力完全比卿旭瑭高啊。

“給我越將軍添麻煩了嗎。”林阡一笑,正要放輕鬆,突然就……岔氣了。以為是錯覺還想逞強,越打下去發現越糟。突如其來的狀態崩盤,要麼是因為他剛幫段亦心打通經脈,要麼,就很可能來自於卿旭瑭刀法對他與飲恨刀之間交流的乾擾,畢竟朔風刀的苦寒、淒涼意象,是那麼精準地克著他的心境……

而當內力優勢開始失去,刀法愈發被卿旭瑭克製,林阡初還想掩飾著不被發現,越打就越力不從心,不得不承認在自己狀態不佳、內力與卿旭瑭差不多的情況下,飲恨刀法對朔風刀法完全無力,急忙像五天前大散關之戰那般對卿旭瑭立刻改換“萬雲鬥法”,那是這些天來他隻要飲恨刀不順就走的路,一招鮮屢試不爽……然而

卿旭瑭又一次臨陣刷新了林阡的認知,居然對“萬雲鬥法”也有著突破的法門!

萬雲鬥法速度越快威力越大,但用不著很快就已夠摧枯拉朽,然而,隻要對手看出速度的訣竅,就會像卿旭瑭這般,隻需與林阡一樣快、一樣連貫地打出二十五招針對性的“萬風來號”,即可擊破!而這魔門刀法,雖說在河東時林阡和燕平生一起精煉過,但現在鐵定打不到最精湛、招式有的是漏洞可鑽,所以會被針對性破解他不意外,意外的是……卿旭瑭怎就這麼快全部破解了?!

恍然大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大散關之戰自己用萬雲鬥法震懾卿旭瑭時,看重的是“那刀法在河東之戰曾被謝清發用來震撼過卿旭瑭”,卻忘了但凡絕頂高手,既被震撼過,便一定上心、破解,不惜苦思冥想、殫精竭慮,大半年了,卿旭瑭怎可能不會破!所以西陵峽之戰他把林阡給他的震懾還給了林阡!不愧過去的郢王府第一!

林阡完全想不到此人從飲恨刀到魔門刀法一路壓著自己,而自己的內氣始終不增反降,再打下去,該不會是要……入魔?!怕是連入魔都沒資格。越風等人還沒來,天要亡他於西陵峽?

三峽,倒也不失為一個壯烈的葬身之處,當年他就是執著那個女人的手在這裡燃了一把燎原的星火……心一驚,越是在這種腥風血雨裡,他越能記清楚那個女人的麵容和話

“他現在心念不如以往好控製,也是可以原諒的。就像做生意的時候,沒本錢時你是什麼都不要擔心、一往無前的,那種一身輕鬆和不怕失敗,是有本錢時你的注定缺失。”

對,那就當你林阡現在就是當年的你,初涉江湖,一無所有,無知無畏,你對戰他時,該怎麼打?!

是了,誰規定的打不過就非得入魔,還有物我兩忘的領悟和提升不是嗎!

一瞬忘我,回歸本我,那樣的我會怎麼打?我會……借著環境打出氣勢!

卿旭瑭微微一怔,隻因林阡手中刀法劇變,前所未見地……分明外強中空……而他卻打不穿那外強……

這是什麼刀法,最先隻是徒有氣勢而已,卻直接舒卷一幅奇峰連綿、怪石橫陳圖景,分明是不遠處西陵峽的“白狗峽”景象,竟然從刀法中借景呈現!

卿旭瑭極力平靜,當即思索破敵,刀法連環進擊,彰顯變幻莫測。林阡變得更快,依然占據主導,那時刀法不再怪異,卻是美不勝收的岩壁如月、重山如扇,那好像是西陵峽裡的“明月峽”……卿旭瑭不得不遇強則強,迅速跟上,刀法時而雷霆萬鈞時而行雲流水。

不容喘息,林阡又把“牛肝馬肺”和“兵書寶劍”接連展現,刀法中聯翩無數的壁立千仞、飛瀑高懸意象,使打的人、看的人和接招的人一起酣暢淋漓,不經意間,又巧奪天工地起承轉合到“黃牛峽”,刀法中彷如有九龍入水,衝波逆流,雄偉之至當然巧奪天工,本就是自然所造!卿旭瑭頑抗到又百回合,才終於對著林阡創新的刀招各個擊破,但那時林阡怎麼可能等他,又給他丟下了曠世難招,“青灘泄灘不算灘,崆嶺才是鬼門關”……

那時林阡完全失去飲恨刀法、失去魔門刀法,隻是個遊曆三峽的遷客騷人,玩轉著大峽套小峽和峽中有峽。一旦和四麵八方的水域融為一體,那一刹林阡連人帶刀都化為烏有、與這天地萬象融為一體,教卿旭瑭登時有種“我正與整個世界為敵”的悲鬱,林阡的刀霸悍無匹,仿佛在說:刀法的淒涼,留給你自己吧……

值了,我原是在跟一個刀魂打……卿旭瑭滿心都是欣喜,但蟄伏在郢王府那麼久,好不容易遇到曹王那樣的明主,他絕不允許被彆人說他“出道即巔峰”,必須要想方設法不被林阡終結和……把林終結!

竭儘所能地要把戰局拉回到內力而非氣勢的比拚,那隻需找準一個切入點便可以,是哪裡,哪裡!靈光一現,對戰這西陵峽的險急,我便打出“以險製險”,倏忽沉澱心境、刀人合一,也是臨陣創出足以一招鮮的河山北枕秦關險、不、還有人心之險甚山川,林阡,你我且看誰更險!

“盟王……”段亦心原還吃驚卿旭瑭這一刀的妙手偶得和切中肯綮,關切的話還未出聲,便轉為驚豔的歎息,隨著孤舟的漂移和氣候的轉變、林阡的刀法妙然化為“朝雲觸石上朝空”,不再凶險,而是磅礴無垠、綺麗幽深,隻因為……

“西陵過了,到巫峽了。”話聲剛落,林阡終於靠這段氣勢的發揮尋回內力,轟然震響刀光暴漲,徑直把沒跟上節奏的卿旭瑭打下了江水,同時對越風等人再次發送不必來援的信彈。

“巫山巫峽高何已,行雨行雲一時起。”再行一裡開外,她才從驚撼的狀態走出,那一刻巫山的雲騰霧繞煙彌雨漫,氤氳在整片視野實在不知道是不是他刀法引起的。

還沒說話,小舟一聲裂響……又失誤了,打爆了?!他趕緊在檣傾楫摧之前帶同她躍入江中。

一路向西,與越風等人前後趕往萬州,天快亮時,他意識到她不能這副樣子見人,便帶同她在山野間找了一戶難得的人家,那地方應是不久前剛遭兵燹,主人家早已避難離去,卻剛好因為倉促、留了些不要的衣衫。

“段女俠,將就著吧。”他做主慣了,直接牽出一件就給段亦心。

“……”陽光灑在段亦心身上,籠著陸離的色彩。

“好,就穿這件了。”她尷尬了一忽,柔和地回應了一句,沒拒絕這件藍色的衣裙。

至於巫峽勝境,奇峰嵯峨,煙雲繚繞,山岩嵌金盔銀甲,江流蘊詩情畫意。

“萬峰磅礴一江通,鎖鑰荊襄氣勢雄……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這地方,亦雄亦美,她這輩子都沒想過,今生會到這裡一遊。

“段女俠竟會吟這麼多詩。”他坐在船頭自行給手臂裹纏,聽她沉默了許久才一愣,這話好像說的有歧義,可彆被她誤會是藐視,“啊,在下沒有彆的意思,在下……”口拙,越解釋越掩飾,她本來還真的誤解了有點愕然,現在看到他略帶窘迫的樣子更增驚詫,盟王他私底下竟和小王爺一樣喜歡臉紅。

想起小豫王,心裡忽添堵,趕緊轉頭,轉移話題:“娘親教過一些,巫峽詩我最愛東坡《巫山》,‘孤超兀不讓,直拔勇無畏’一句。”

“與段女俠確是相配。”他也沒想到有一天會和她在巫峽的江上吟詩。

“盟王最愛哪首?哪句?”她坐船尾,遠遠看他。

他想了想,回答:“應是李頻《過巫峽》,‘削成從水底,聳出在雲端’一句,峭壁自水底磨礪而生,高高矗立於雲巔之上。無論對習武,或做人,都有些啟發。”

“倒是像你做派。”她笑了笑,巫峽是三峽最長一段,沒想到在攀談中這麼快就過去了,“此地風光旖旎,教人眼移不開,盟王大可多取些意象,創出更多的絕世刀法。”

“怎樣絕世,我來會會!”卻在那時有人突然開口,打破了他倆平和的聊天氣氛,明明都在警戒,偏偏沒聽得到,那人現身之前,仿佛分散於江天一色。

巫峽崢嶸轉瞬逝,瞿塘迤邐接踵來。那人……林阡沒想到會在!但是立刻恍然原來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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