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環慶怎麼了?!”仆散揆就知道,不祥預感不是平白無故的,它拚湊於軍中不敢張揚卻壓製不住的隻言片語。
“王塚虎的‘盛世’,在祝孟嘗的幫助下……死灰複燃……”徒禪月清麵如死灰,許久才對仆散揆道出實情。
“環慶是王爺廢了怎樣的心力,才從林阡和王塚虎的手裡奪來!”仆散揆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他發動泰和南征的初衷是希望宋廷拖垮林阡,可現實卻是,宋廷在趙擴、韓胄的帶頭支撐下眼看就要渡過難關,而林阡的盟軍呢……“如今,王爺竟這般輕易草率地還給他去了?!”
怎能不是輕易草率?自從曹王把解濤調去隴南,環慶實際隻剩萬演一個戰將,如何對付得了王塚虎和祝孟嘗兩個!
因小見大,平涼的楊致信、蕭溪睿,河東的馮天羽、胡弄玉,鳳翔的程淩霄、沈絮如,山東的楊鞍、劉二祖,全都因為勁敵的抽調而在南征金軍的後方蒸蒸日上著。那些勁敵全都對著林阡羊入虎口,而承擔著所有不平衡壓力的林阡,至今仆散揆都沒有聽見過他的半次死訊!
“事實證明,專打林阡它從頭就是個錯!”王爺,究竟是什麼緣由,竟令您明知事態會一直惡化下去都不肯收手!!
“月清……去看,王爺有無回信?!”仆散揆心中豈能不急,他怕小牛犢對王爺的影響太大,怕楚風流和幾位小王爺對王爺的傷害太大,怕薛晏、嶽離、龍鏡湖對王爺的打擊太大……設身處地仆散揆也能理解,王爺之所以決策失常,是因為林阡的反複入魔使王爺情急出錯,所以仆散揆去信給王爺時措辭極其謹慎“王爺憤怒乃人之常情,但情之所至關心則亂欲速則不達。”
然而一意孤行的完顏永璉迄今沒有回信,此舉戳中了仆散揆的隱憂和傷感,一聽王爺仍然沒有回音,仆散揆一個踉蹌險些沒站穩,徒禪月清急忙將他扶住:“大人!?”
“鏡湖是我未能保住,曹王心裡……隻怕是在意的。”仆散揆慘淡地說,三線九路一潰千裡,正是從龍鏡湖之死開始惡化的吧。
“大人,您多慮了!會否是信件遇到阻滯……”徒禪月清連忙開解。
“再怎樣貽誤,已有一個多月……”仆散揆苦歎一聲,仰頭望天,油然而生孤獨之感,“我……懂了,王爺隻怕是聽了段煉的堅持,段煉與我不同,他是全心全意輔佐著王爺,昔年‘死得早’,如今回來了。”靈光一現,忽然想徹,戰狼之所以不留退路地要殺死林阡,是因為那確實對完顏永璉有百利,至於害處?林阡外強中空,終有一日會倒,屆時回頭彌補也不遲,期間最受累的,不過是聖上而已。
思前想後,仆散揆始終覺得這樣不妥,本已睡下又堅持起身:“月清,給我拿紙筆來……”
“大人,您還是先躺著,這樣吧,您說,我來寫。”徒禪月清因為對仆散揆、紇石烈桓端有救命之恩,如今是仆散揆最為信任之人。
“我親自寫,免得曹王誤解。”仆散揆簡單披了件外衣親自坐在燈下,顫抖著手中筆,字字句句斟酌。
當你需要對一個人搜腸刮肚寫信,那他終究不是你的背後相托。
“仆散揆不是曹王府的人,他有自己的理想,不過是和曹王相互利用的關係。”精於政鬥的人,往往都看得透。
紇石烈執中就是其中之一。
表麵凶惡、看上去有勇無謀的他,暗地裡早就已經察覺到,仆散揆和完顏永璉的其餘死忠都不一樣不一樣在,對聖上的在乎。
河東時期聖上被林阡俘虜的枝節,更令紇石烈執中確定了這一點。當時,仆散揆曾因為林阡談判囂張而曹王一言不發,輕信過政敵有關曹王“與林阡有勾結”的彈劾,仆散揆誤解曹王自我演出了綁架和營救聖上的戲碼來牟取私利,後來發現誤解曹王而汗顏。仆散揆誤解過、汗顏過、所有神情都流露過,雖然稍縱即逝,卻顯然會被有心之人捕捉:“他倆之間隻要有嫌隙,有生根就會有發芽。”那日紇石烈執中也在場,背後躲著的高人對他如是說。
所以不久後紇石烈執中便親自到嶽離的墓前,衝著完顏永璉口無遮攔“淵聲、段煉、柳月……全都是先帝為了製衡你所陷害,那是屬於你完顏永璉的強極必辱。”當晚,完顏永璉和仆散揆這兩個戰功煊赫之人,同時聽到了紇石烈執中的這番話,一致認為紇石烈執中之所以挑撥離間,是為了激起完顏永璉對完顏的恨意,促成完顏永璉對金廷的反抗和推翻,緊接著由紇石烈執中和他背後勾結的幕後黑手輔佐完顏清君側,從而鏟除這位擋在所有王爺和權臣麵前最大的絆腳石……完顏永璉和仆散揆當然不可能輕信紇石烈執中這些片麵之詞。
卻又有誰會想到,紇石烈執中背後的高人,真實目的卻更加是為了“挑撥曹王和駙馬的關係”!當晚在嶽離墓前放的話,紇石烈執中是故意說給曹王和駙馬兩個人聽的,為的,就是要把仆散揆從完顏永璉身邊徹底移開!
“曹王不知出於什麼緣由主動疏遠了仆散揆,倒是比想象中更快。仆散揆心裡有鬼,越解釋便越掩飾不住,他誤解曹王痛恨先帝、意欲反叛的心理。”幕後黑手笑著對紇石烈執中說,“一旦曹王失去了駙馬的支持,聖上對曹王的厭惡,便會逐漸地由心入膽。咱們王爺隨時準備勤王,勝算便會又添一籌。”
“先生,您還是去對潞王說,好好想想,怎麼幫我把楚州打下來吧。”紇石烈執中最近實在是沒心思搞內鬥的事,因為他明明是來打楚州的卻好像被困住了!
“這……”高人驟然斂了笑,“前些日子潞王請宰相幫忙,建議聖上增加兵力攻打楚州,並派一位大臣協助指揮作戰……”紇石烈執中與潞王是在“治理”黃河的過程中相識的,近十年來他們都是結交在暗的朋黨,身邊這位高人正是潞王給他,政鬥很有一套,攻城拔寨卻沒轍。
“聖上怎麼說?”紇石烈執中先是一喜,忽然意識到聖上沒同意。
“聖上說,派一位宰相率軍攻打一座城池,即使勝利也是勝之不武……聖上說,不會增援大人,請您,自己看著辦吧……”高人的臉和紇石烈執中一樣青一陣紅一陣。
完顏是真的這樣拿紇石烈執中開涮的,此人真沒用,作為渡淮先鋒,渡淮結束仿佛南征就結束了!軒轅九燁一撤走,居然被蕭駿馳和江維心那幾個宋匪小人物收拾得服服帖帖……唉,其實也不能怪胡沙虎?失去了薛煥之的庇護後,朕何嘗不是生活地芒刺在背?
正月初,聽聞曹王孤注一擲要殺的林阡並沒能殺得死,隴南四萬大軍還在宋恒玉龍劍下毀於一旦……若非曹王病重的消息傳來,令完顏想起他新近喪子喪媳、體諒他難免狀態失常,完顏恨不得立刻就衝到他麵前將他革職拿辦:完顏永璉你打的什麼鬼仗!
彼時攻打大散關的完顏充對他上奏,一切並未就此結束,戰狼在和尚、卿旭瑭、高風雷的幫助下能夠力壓獨孤清絕、厲風行與林阡,封寒與孤夫人也已經準備幫助吳曦在川蜀短刀穀的風鳴澗和戴宗對戰……聞訊,完顏喜不自禁:“對,所幸吳曦來降,川蜀如朕所願大亂!”
策反吳曦,完顏一向認為自己居功至偉,遂在聽聞完顏綱、術虎高琪帶吳曦部將來金廷覲見後,完顏一掃陰雲、笑逐顏開。
“元奴,朕封你為陝西宣撫副使,升三級。”第一件事就是賞完顏綱。
第二件事,則是接受吳曦部將郭澄所進獻的謝恩表、誓表、賀全蜀歸附三表,身在當地的親王百官齊來祝賀。完顏給吳曦寫了一封答詔,並賜予誓詔。
郭澄到朝廷辭彆時,完顏告訴他說:“你主效忠順從,拿全蜀歸附,朕非常讚許這做法。然而你主立國時間短,恐怕宋軍侵犯襲擊、人心不安,凡有要辦的事務,朕都已經委托宣撫副使完顏綱通過文書往來計議,或有緊急情況,朕馬上差人前去研究……朕讚賞你主之義,想得到他的畫像,如見其麵。如今派使臣去封他爵位,等回來時把畫像帶回。可把這意思回去告訴你主。”
第三件事,便是任命術虎高琪為封冊使,前往川蜀正式給吳曦封爵。完顏告誡術虎高琪說:“卿喜歡讀書又懂事,蜀人也聽知你的盛名,不要因財物而動心,有失國家大體。”承諾術虎高琪出使成功後會加封為都統、號稱平南虎威將軍。
吳曦的叛亂給了好不容易得到喘息的宋廷當頭一棒,也教完顏嘗到了這場泰和南征的甜頭,差點忘記了曹王和林阡給他帶來的所有不快。然而,親王百官們不可能允許他忘記,一如柏輕舟對林阡預言的那樣,就在這正月中旬,環慶、平涼、河東、山東等地宋軍大盛的消息陸續傳到耳邊,有關曹王的彈劾或讒言堪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期間還摻雜了紇石烈執中那沒用的東西搗亂,他竟寫奏折把楚州的久攻不下都歸咎於曹王了……
完顏不是個昏庸的帝王,看得出這些宵小出於一己之私逼著他自毀長城,原想著不予理會、苦笑置之、容後再議,孰料,先是有人把“曹王和林阡暗通款曲”舊事重提,剛被完顏以“楚風流難道白死了嗎”斥責回去,繼而又有言論冒頭“楚風流之死極有可能是意外,環慶的得失都是曹王與林阡的約定做戲”,完顏強忍猜忌為曹王正名:“卿之所以妄語,就是因為環慶失陷?然而朕能理解,他也不過是個平凡的父親……”
完顏覺得,楚風流不可能是被刻意犧牲的,卻又有人提醒完顏說:“聖上難道不記得楚風流與林阡關係曖昧?”更說:“曹王口口聲聲要打死林阡,結果呢,把陛下的屏障全拆之後,他在隴南、大散關、萬州還是四處碰壁!一次是狀態不行,次次都是?”完顏歎了一聲:“曹王雖敗,戰狼還是比獨孤清絕、林阡強啊。隴南、大散關、萬州,都不必急於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