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寒早先就身受重傷流落在孫思雨、金陵、戴宗之間,好不容易和同樣疲敝的孤夫人會師後,又多了一支從萬州趕來的追兵,主將名叫越風。
真正可謂四麵受敵。
封寒心裡也估算到了,越風應該隻是路過,意圖提著他的腦袋北上隴右,去坐鎮那個暫時無主的定西縣。
“高風雷、移剌蒲阿和蒲察秉鉉他們,要是看到我這顆腦袋,還能保護得了王爺?”封寒本就因為香林山事件連累王爺而自慚,又因為沒到十回合就被撫今鞭殺得臂中見骨而自覺有虎落平陽之屈辱,那時他身心俱痛,油然而生自儘念頭,不僅必須死,而且要死得連灰都不剩。
“封寒,你的死皮賴臉到哪裡去了!”恍惚間,有一道強力將他的逆鱗槍擊偏。
力道陌生,因為很少有人比他強。
聲音卻熟,那個旁人都叫她“孤夫人”的女子,他一直死皮賴臉叫她“夫人”。
剛到川蜀的時候他問她,三十年都為了個和尚守身如玉,躡雲啊,你的堅持令人費解。
她笑諷,三十年你不也為了一個守候和尚的我癡纏苦等,封寒,你的堅持更令人費解。
“躡雲……”人之將死,他忽然不想再占她便宜了,行軍的擔架搖晃不停,他認真地捉緊她手對她說,“過片刻就離大散關不遠,若是,若是遇到金陵的毒陣攔阻,我給你擋著,你……從我們最初潛入川蜀的小路繞過去,去,去同和尚他們會合……”
“我早說過,我不是那樣的人。”孤夫人俯身含淚拒絕,不可能把幸福建立在他的死亡之上。
“我,我真沒關係,你回去,保護王爺要緊……”耳朵一動,封寒聽聞異聲,拚儘全力重新握槍,從擔架上一躍而起。
“封寒……”她才要追前就踉蹌倒地,腿腳的鞭傷也很嚴重。
“帶夫人走!”他躺著的時候良心發現,一站起來又油嘴滑舌。
可是這次,頭也不回……
幾十步遠,竟需要百轉千回,因為瞬間就殺出了死屍堆迭,所以她隻能聽見一聲聲激響卻看不到……
“你們先走!”她推開那些還能保全的麾下,奮不顧身朝越來越小的廝殺聲裡追趕,她也說不上來她今天是怎麼了。
漸追漸近,終可見宋軍百餘兵馬陣列於前,血肉橫飛的卻沒有一個宋人,隻有金兵。核心處那個披頭散發滿身血汙的中年男人,死死抗衡著的五光十色龐然大物,正是無影派教人聞風喪膽的“日月晦明毒陣”……
封寒精通“湮滅之道”,故而雖是殊死一搏,仍教那位操縱毒陣的金陵也流失了大半氣力。
然而可惜他早是強弩之末,她趕到這裡的一刹那,目睹著他的身影緩緩下沉……所幸宋匪被他的槍勢所驚,暫時還沒人敢上前看他。
“沒多少人,還有機會……”孤夫人努力遏製淚水調勻氣息,才剛提劍衝到陣前拉起封寒,斜路卻傳來又一輪的軍兵呐喊,原是紫蝶劍孫思雨一騎當先。
“不是……叫你走的嗎!”封寒滿口鮮血地倚槍站穩,回見她時怒不可遏,蒼白的臉上俱是黑氣,原來奄奄一息竟還中了毒嗎!
“原想帶你一起走的……”孤夫人心中一慟,“走不了,大不了一起死在這裡!”
“棄械投降,可免一死!”孫思雨馳馬厲喝,端的是英氣逼人。
“小丫頭,械在骨血,棄不掉的!”孤夫人冷笑回應,扶緊半昏半醒的封寒,然而嘴硬心硬身體卻不聽話,兩個人一個腿受傷一個瀕死,竟不必彆人逼迫就要跪地失節。
“封寒,死之前我滿足你一個心願,你不是想娶我嗎?就在這裡,夫妻對拜如何!”一同倒地,癱坐不起,孤夫人微笑捧起他臉,不去判斷封寒到底有沒有死,也不管四周的群敵環繞,當下便操縱著封寒對拜結為夫婦。
“這……”這般在千軍萬馬中的毫無懼色,孫思雨隻在師娘臉上見到過。
金陵感同身受,不免長歎一聲,卻哪裡可以心軟?號令還是要下:“殺了他們。”
一聲令下,宋軍將士一擁而上……
陡然卻似黑雲壓城,伴隨一聲轟然震響,那突兀出現的黑雲徑直壓往整個散關區域,霎時龍掛四起,席卷遍地塵沙,引發一連串的山石炸裂乃至雷電交加。原還被包圍得水泄不通的封寒和孤夫人兩個,竟在眨眼間被一道若有若無的血影裹挾走,非但如此,由於有駭人氣流經過,衝在最前的南方義士團出現死傷。
“這怎麼回事……”孫思雨大驚趕緊持劍救護,一瞬功夫天色卻恢複明朗。
“戰狼……先於勝南回來了。”金陵看出適才過境的是戰狼的血狼影,暗叫不好,越風才歸,強敵再臨!
孫、金二人才剛移動,冷不防地都是一口鮮血衝到喉嚨是的,適才那黑雲跟人間強行一觸,她們都感覺到身軀被什麼壓緊過,心有餘悸。若非那殺傷力是群攻效應,隻怕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壓在一起了。
戰狼從中線折返西線,原也是眾人的意料之內。他本就是從這裡出去的,終有一日會回來。
隻不過宋軍都無一例外地在心裡默念祈禱過:戰狼被耽誤了,回來得遲,比主公遲。
除了默念,也有行動,譬如重建襄陽的孟宗政、穆子滕,重返京湖的沈延、沈千尋,自動自覺、各顯神通地或糾纏或攔阻過他。
所以戰狼終究沒有在“林陌力壓天驕主母”那樣一個盟軍最危險的時候歸來,遲了三日,趁這三日,被吟兒誅吳而振作的宋恒等人剛好反過來激勵了吟兒,令她在恢複精力後立刻就與天驕合作、打出了針對林陌的翻身之仗。
有天驕在,又何必懼怕那郭蛤蟆箭上的軟骨散呢?聽聞越風也已在趕往定西的途中了!混戰中吟兒越打越是振奮,不自禁地嘴角帶笑,勝南,雖不及你在,但我們相加也算有你九成了吧。
那笑容遠遠入了林陌的眼,不再眷戀,隻是憎惡:“宋軍此景,真似‘誌猶存,薪儘火傳’。”
“不,是‘回光返照’。”無聲無息間,那人出現在他的身側,麵容深沉,目光犀利。
“……段大人回來了。”林陌初始當然沒想喚戰狼這個稱謂,早年在建康,戰狼叫尉遲和,是林陌的嶽父大人。同樣的一副五官,氣質卻全是和藹。
林陌心裡難免有個念頭浮起,但想到回不去了便再也不去想。
“這淩大傑實在不力,竟連宋軍盟主都及不上嗎。”戰狼才觀戰片刻,便皺起了眉冷肅。
“她如今有誅殺吳曦和無招懾我的戰功在身,是宋軍士氣高懸的最大因素,若再當眾勝過淩大人,不知會是怎樣的盛氣淩人。”林陌冷哼一聲。
“吳曦是她殺的?”戰狼一驚,他聽到的是安丙。
其實,吳曦之死本身就已經足夠令戰狼驚愕。
宋廷原計劃重用川蜀舊臣如彭輅、隔空策反吳曦集團內部中層官員,效果不大;又想以高官厚祿直接策反吳曦集團內部高層如祿禧,效果也不大;結果,蜀軍下層官將如李好義李貴楊巨源等人不請自來,反而先於宋廷近距挖動了吳曦集團的二把手安丙,裡應外合對吳曦一擊即中……種種現實,都指向了那句“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那時還在襄陽的戰狼怎能不驚愕,宋匪主帥俱滅的大好時機,居然教聖上口中的川蜀肥鴨子不翼而飛了?!如此這般,西線又難免動蕩不安!
更教戰狼覺得當頭一棒的,是此刻由林陌幫他確認的另一個噩耗:“是。曹王與她經曆了地宮一行後,也決定了退居二線。”
他苦歎,他利用地宮事件殺死了林阡,不小心竟把王爺也搭了進去?王爺根本不是為了她鳳簫吟退隱,王爺明顯是用退隱在警告他戰狼,彆太過分,彆再過分!
所以,泰和南征發起之初,宋軍原定的寒澤葉、林阡、吳越,金軍原定的完顏永璉、楚風流、仆散揆,各自的三大主帥其實都無一幸免……
“待我先解決了她,再去向王爺請罪。”戰狼眼神一厲,瞧出淩大傑要敗。
血狼影不假思索出鞘,緊承著長鉞戟迅猛入局,殺向鳳簫吟腰間,瞬間雲回風烈。
給予淩大傑喘息的這片刻,他原計劃是要碾壓鳳簫吟,但在雙劍對攻的第一時間,他就察覺到了自己的刻舟求劍
那女子雖然吃力,卻是精準地一劍立即轉到腰旁強行護體!
而且竟還是戰狼自己的種下的因,是他對王爺說希望王爺指點她練就這“大音希聲”!
如今她的惜音劍法一日千裡,竟敢直接滌蕩他劍中梵音,更還當仁不讓地往王爺冥滅劍的“大道至簡”逼近。
“那便更要解決了!”戰狼頓起殺意,既然林阡已死,那她沒有留的必要,就算打不死她,他也得卸走她身上王爺多教她的《鬆下臥》內力!於是力道加深,劍招更狠,追魂奪命正是連林阡都招架不了的“編愁苦以為膺”“涕泣交而淒淒”,他的劍法之荒涼淒切程度,與卿旭瑭刀法慘人視野不同,是慘人之心。
吟兒速度力道本就不敵這大金第一高手,心態比誰都更加容易受到負麵情緒的影響,是以清爽的劍境立刻被這一大波無形無狀的悲愁侵占和汙染,越打越急,越退越亂。另一廂淩大傑沒有放水,見狀立刻就上前要從另一角度擒拿她。
危難關頭仍是那青衫男人親臨陣前,一手抵在她背後隔物傳功令她能從戰狼劍下脫身,一手則以長刀對淩大傑揮斬出浩浩乎如馮虛禦風不知其所止之氣象。緩得一緩,她轉危為安。
“怎麼也該以二敵二不是?”徐轅淡靜宣戰,此刀已登過無數絕險,溯了千秋風月。
“就算你們二老組合著打敗了我,也不過是爭了個雲霧山第一而已,逃不了的天驕門生!”吟兒笑不饒人,招若星繁,光如散電。
他們身後涅重生的宋軍和戰狼等人身後煥然一新的金軍一樣,鼓角陣陣,軍旗獵獵。勢均力敵的兩國兵馬,哪怕是夜幕降臨,挑燈夜戰,也一樣都是戈鋌射月明霜鍔。
那之後,因為淩大傑體力時有下滑,說是說以二敵二,不過是戰狼單挑了徐鳳兩個的聯手罷了,直到天明,戰狼才終以微弱優勢得勝,但經此一戰,金宋邊界已不可能再往南推哪怕一寸宋軍口口聲聲說“戰狼隻是險勝”“天驕傷還沒好”“主母劍法最強”雲雲。
“呸,徐轅至於自降身份鼓吹鳳簫吟嗎?說什麼他傷勢未愈、連累了鳳簫吟才輸給你?!”淩大傑聽見宋軍可恥的造勢,真正是氣不打一處來。
“宋軍士氣,虛高罷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既維係在鳳簫吟一人,便好好地利用這一點吧。”戰狼在打鬥過程中已然形成陰謀,“釜底抽薪”,他將要代金軍還給她鳳簫吟,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戰狼既歸,我軍不穩。尤其定西百廢待興,越風雖然趕赴接管,卻難免初來乍到,如果彼處存在不堅定的匪幫橫生事端,必會被一些細枝末節撼動大局。”徐轅回營之後便與吟兒商議,千瘡百孔的定西將是人心的最大漏洞。
“不錯,據說不久前‘臨江仙’、‘眾神殿’等匪幫起了叛出的頭,所幸並無投靠金軍,然而影響極其惡劣。近日沈鈞曾嶸等人極力收撫,‘眾神殿’總算迷途知返,然而‘臨江仙’卻還冥頑不靈。”輕舟病情時好時壞。聽樊井說,她昨晚覺得好些了起來,就一直在帥帳裡分析形勢到現在。
“那便不要‘臨江仙’了。少他一個不少。”吟兒對臨江仙那五胞胎可沒什麼好印象。,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