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出去?
為什麼要搬出去?
是他的床不夠大,還是不夠軟?
陸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立馬劈頭蓋臉就蹦出一大堆話。
“誰要搬?”
“搬去哪?”
“跟誰搬?”
還沒等薑宜重複自己剛才那句話,就被一堆話劈裡啪啦砸了一臉。
薑宜就老老實實回答道:“我搬。”
“搬去宿舍。”
“我一個人搬。”
“……”
陸離不說話,立馬悶頭就把剛才薑宜給他的最後一塊拚圖扣了出來,放回薑宜手裡。
他沉著臉,幾乎是壓著火道:“不行。”
“不可能。”
薑宜好聲好氣道:“隻是競賽的這段時間搬過去啦。”
他知道陸黎從幼兒園開始就跟他形影不離,脾氣又大,一時半會突然分開肯定會接受不了。
就像剛開始初中的分班一樣,剛開始反應也是大得要命。
但薑宜覺得,隻要把道理講給陸黎聽,時間一長陸黎可以接受的。
他還沒想完,就看到陸黎直接站起來,盯著他氣急敗壞道:“你明天搬過去,信不信我後天就把那破宿舍的門給拆了?”
“……”
薑宜知道陸黎乾得出來這件事。
他抿了抿唇:“隻是搬去宿舍而已。”
陸黎一字一句道:“隻是?”
“你有沒有想過半夜你發燒怎麼辦?”
“宿舍有誰會一晚上起來看你四五次?”
“再說了,那破宿舍的床板上是人睡的嗎?”
薑宜睜大眼睛忍不住道:“大家都能住,沒道理我不能住。”
陸黎冷著臉,麵無表情:“在我這裡就是沒道理。”
薑宜據理力爭道:“前幾天你都答應得好好的。”
“你讓我放心去競賽,說我做什麼都支持我。”
“你還說你可以為競賽做出點小小的犧牲。”
薑宜直著半身看起來很警惕道:“你想說話不算數?”
陸黎想起這幾天跟被關了迷魂湯一樣昏了頭的自己,哽了哽。
薑宜掰著手指頭,認真地一樁一件數道:“昨天睡覺的時候,你咬了我一口,咬完又跟我耍賴說到時候關於競賽的事情都聽我的,讓我不要生氣。”
“前天你把阿姨煲的湯全部都給我喝,告訴我喝完了競賽的事好商量。”
薑宜控訴道:“你自己說,哪件事是我冤枉了你?”
冷著臉的陸黎:“……”
他繃著臉道:“其他事我都同意,換宿舍這件事不行。”
“學校宿舍那是人住的地方嗎?”
“要電梯沒有電梯,要洗衣機沒有洗衣機,床板又小又硬,你是去上學,不是去坐牢。”
從幼兒園開始薑宜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生活,用陸霆的話來說,他巴不得薑宜用的筷子都是鑲金的,喝水的杯子全是玉雕的。
在他眼裡,薑宜合著就應該金貴地過完一輩子,但凡薑宜吃一點苦受一點累,都算他陸黎沒用。
這個道理他從六歲那年,薑宜生病的那個淩晨就知道了。
有時候陸黎甚至想自己為什麼跟薑宜沒有血緣關係。
如果他們有血緣關係,那麼他們的羈絆和關係就能更深,深到血脈相連,深到這輩子都割舍不斷。
無論時間怎麼變化,他始終都是薑宜在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人。
他可以光明正大,理所當然地把薑宜放在羽翼下保護,以最嚴密的姿態把薑宜保護密不透風。
薑宜可以永遠天真純粹,可以永遠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可以全心全意地依賴他。
因為他有一個血脈相連的哥哥在身後,而他陸黎也能夠順理成章地成為薑宜這輩子最大的依仗。
誰都不能越過他這個哥哥去傷害薑宜。
但隻可惜他跟薑宜並沒有這樣的好運氣,能擁有這樣的血緣關係。
應卓涵曾經跟他說過,羨慕他能夠那麼早地碰見薑宜,成為薑宜第一個朋友,要是他先碰見薑宜,薑宜現在跟誰天下第一好還不一定。
但陸黎覺得他碰見薑宜還不夠早。
他巴不得從薑宜記事開始就認識薑宜,從小開始慣著薑宜,慣到薑宜生氣了會摔盤子他才高興。
而不是讓薑宜在幼兒園被人搶了整整三年的酸奶都沒告訴老師。
陸黎悶聲道:“我不要那個獎了。”
他重複道:“我不要了,薑宜。”
薑宜曾經說過,這個競賽的獎不僅僅是自己的,也是他的。
但如果接受這個獎的代價是薑宜搬去宿舍,那他不要了。
什麼致辭,什麼獲獎感言,他通通不要了。
就連薑宜那句覺得他最好的話,他也可以退回去給薑宜。
哪怕薑宜不再覺得他最好,他不會讓薑宜去住在外麵。
薑宜立馬騰地一下捂住了他的嘴,瞪著他緊張道:“不行。”
“你可是答應過我了。”
“我還是要去住宿舍。”
“你不可以出爾反爾。”
“你給我把話收回去。”
薑宜總算是明白陸黎固執到什麼地步,如今對於他來說,競賽方麵其實並不要緊,因為他掌握試題的程度已經很熟練。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陸黎現在還是跟小學以前一樣,霸道固執得厲害。
比如小學剛開學那時,因為不喜歡他跟應卓涵太親近,於是直接把應卓涵送給他的自動鉛筆丟進垃圾桶。
上體育課,不允許任何人跟他一組,看他看得比誰都緊。
如今又因為每天等他下補習,缺了那麼多次訓練,讓隊友心生不滿。
雖然隊友好像也不是什麼好人,但也不能這樣下去,再這樣下去,陸黎霸道任性慣了,容易亂了套。
薑宜臉色逐漸嚴肅,覺得陸黎的這個壞毛病跟愛亂咬人一樣。
必須得糾正過來。
聽到薑宜讓他把話收回去,被捂著嘴的陸黎倔強道:“我不。”
“就不收。”
他也瞪著藍色的眼睛道:“你要是搬出去,我就告訴薑叔。”
“我還要打電話告訴奶奶。”
“我跟她說,你跑去鳥不拉屎的地方坐牢,每天寫作業寫得眼睛都要瞎了。”
薑宜瞪著他道:“胡說!那是我奶奶!”
“她肯定聽我的,她才不會聽你胡說八道。”
薑宜的奶奶是陸黎小學一年級寒假的時候認識的。
那時候,陸黎暑假要回英國,好不容易等到了第一個寒假,以為可以跟薑宜好好玩,沒想到薑宜告訴他,他得回老家陪奶奶過年。
但老家的老房子沒有電話,連座機都沒有。
因為老人總覺得裝那玩意浪費錢,哪怕每個月不打電話,也要扣錢,於是老人每次要打電話都會去村口的小賣部打電話。
去村口的小賣部打電話一次才兩毛,可比裝那玩意便宜多了。
那時候一年級的陸黎聽到這個消息,簡直就是晴天霹靂。
他以為整個寒假都要跟薑宜失去聯係,又怕乖乖巧巧的薑宜回到老家,會碰見其他的同齡人,那些同齡人也會跟薑宜睡一個被窩。
說不定那些同齡人晚上還會像他一樣,偷偷爬起來對著薑宜默念忘記應卓涵,忘記應卓涵,隻記住他就好了。
一個月的時間,足夠讓薑宜把他給忘光光。
於是陸黎在薑宜回老家的前一天晚上,兩個人又按照離彆傳統抱頭哭了一會,薑宜精力沒他的好,哭了一會就累得睡著了。
於是陸黎一邊悲傷一邊拿出自己的馬克筆,偷偷地在薑宜的背後寫上自己的英文名字。
不止是背上,他還偷偷在薑宜的手臂和其他地方寫上了自己名字。
回老家的薑宜總有一天能發現他留下的東西,薑宜發現身上的一處名字,就會想起他一次。
這樣,哪怕他們一個都不聯係,薑宜也不會忘記他。
薑宜渾然不知,第二天裹著嚴嚴實實的秋衣毛衣棉衣,帶著一身的名字回了老家。
回老家後,薑宜奶奶給薑宜洗澡的時候,嚇了一大跳,看著澡盆裡乖乖巧巧的白嫩的孫子,又看著孫子身上亂七八糟的鬼畫符,老人家還以為孫子被哪個黑心肝的下了咒。
嚇得老人家差點沒去找村裡跳大神的過來驅邪。
最後還是薑父抱起薑宜,研究了一下,才看出來自己寶貝兒子身上歪歪扭扭的鬼畫符是陸家小少爺的英文名字,哭笑不得。
連夜花錢找工人裝了電話。
薑宜的奶奶從此記住了薑宜這個城裡的好朋友。
等到陸黎突然在某天出現在薑宜老家的這個小山村,薑宜的奶奶對薑宜這個畫鬼畫符的城裡好朋友印象更深刻了。
黃頭發,藍眼睛,是個小洋人,外國血統,看起來厲害得很哩。
薑宜的奶奶這輩子見過擁有外國血統的生物,原本隻有隔壁二嬸子女兒養的狗,聽說是外國狗。
後來陸黎來了,薑宜奶奶見過的外國血統又多了一個。
而陸黎至今為止都留存著薑宜奶奶的電話,無他,隻因為薑宜奶奶跟他那愛煲湯的母親地位一樣。
薑宜在他奶奶和他母親這兩個人麵前乖得很,哪怕不愛吃飯,不愛喝湯,不愛在下雨天老老實實待在家,但是隻要這兩個人一開口,薑宜就會老老實實地聽從安排。
陸黎一邊被捂著嘴,一邊理直氣壯道:“反正奶奶說家裡還有三畝田,你讀書用不著那麼辛苦。”
“大不了我陪你一起回家種田養豬。”
薑宜:“……”
這話還真是他奶奶說的。
她奶奶從小就心疼他出生後先天不足,彆人家的奶奶聽到孫子說:奶奶,以後我好好學習,努力考試,買大房子大車子孝敬你,都笑得合不攏嘴,連聲答應誇獎自己的乖孫。
他奶奶聽到他說好好學習,努力考試,以後買大房子大車子孝敬她的時候都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想了想跟他說他們家有三畝田兩頭牛一輛拖拉機,讓他學習不用那麼辛苦,家裡的田和牛還有拖拉機都是他的。
讀書千萬不要太辛苦,不能累出病來,並叮囑陸黎好好監督薑宜,看著薑宜,讓薑宜不要那麼辛苦。
薑宜鬆開手,他抿著唇,堅持道:“你告訴奶奶就告訴奶奶,放假我會回去跟他解釋,但是我還是要去住宿舍。”
“你答應過我,不能反悔。”
陸黎臉色有點沉,不明白薑宜為什麼一定要搬出去住宿舍。
他沉默了一會道:“可以。”
“那我以後就一個人回家,一個人吃飯,一個人乾完所有的事情。”
他語氣平平道:“反正以前不認識你的時候,我就是這麼過來的。”
陸黎躺在床上,聲音越來越低道:“你去住宿吧。”
“不用管我。”
薑宜忍不住往前坐了一點:“隻是去住一段時間。”
陸黎偏頭盯著他道:“就因為競賽?”
他不相信薑宜那麼堅持隻是因為競賽,薑宜雖然在乎成績,但並不是唯成績是從,他跟單純享受拚圖的過程一樣,薑宜也單純地在競賽中享受比賽的過程。
薑宜猶豫了一下,沒說話。
陸黎舔了舔唇,輕聲哄著道:“你說出來,我不怪你。”
才怪。
要是給他知道薑宜是因為某個人轉去宿舍,他非得撕爛那個人不可。
他小心翼翼守了那麼久的人,就因為那個人,要去住那種破爛地方,他看那人的心肝全然黑得發臭。
陸黎放柔神情,眸子彎著,但笑意卻不達眼底。
薑宜看著陸黎,神情柔和,仿佛是一副很講道理的模樣,他猶豫了一會,還是抿著唇說出了原因。
“競賽是一方麵,還有一方麵是我補習太久了。”
“我聽到你隊友說你經常不去訓練,跑來等我下課。”
陸黎愣了一下。
薑宜歎了口氣憂心忡忡道:“這樣不行。”
“……”
陸黎沉默了一下,然後馬上道:“我不去訓練是有原因的。”
薑宜癟了癟嘴:“你又想找借口。”
陸黎眼睛不眨地望著他,麵不改色道:“我去那裡訓練,老是被隊友欺負。”
薑宜:“……”
他默默抱起枕頭,一邊想往隔壁客房走去一邊道:“你又騙人。”
陸黎怎麼可能老被彆人欺負?
陸黎拽著他的手道:“真的。”
“有幾個高年級的,每次訓練欺負我,打球的時候專門挑教練不在的時候,往我腳踝上踩,腰上撞。”
“可疼了。”
雖然他撞回去,給對方撞骨折了,一瘸一拐了好久。
但薑宜不知道就行。
陸黎繼續麵不改色委屈道:“他們還罵我假洋鬼子。”
薑宜停下腳步,一下就想起了前幾天那幾個高年級的學生。
他遲疑地坐了回去,覺得陸黎似乎並沒有在騙他。
陸黎一看有戲,更加來勁道:“不信你看我腰,前幾天被撞青了一片。”
薑宜果然不走了,把枕頭放下,緊張道:“那前幾天你怎麼不跟我說?”
陸黎慢吞吞道:“你前幾天想搬宿舍,不是也沒跟我說嗎?”
薑宜摸了摸鼻子,有點心虛。
陸黎立馬乘機道:“我以後按時去訓練,宿舍你也彆搬了好不好?”
薑宜有點躊躇。
陸黎撩起衣服,露出腰間青青紫紫的一大片委屈道:“他們故意撞我撞成這樣,我聽你的話,都沒打架。”
本來打算忍著過幾天一起算賬,現在薑宜的這筆賬也要算在那群傻逼頭上。
梁子結大了。
陸黎舔了舔唇。
薑宜看著陸黎腰間駭人觸目驚心的一大片青紫,他哪見過陸黎被欺負成這個樣子,心軟了下來。
陸黎又跟他保證以後好好訓練,薑宜在心軟下答應了下來不住宿。
他下床去拿醫藥箱,打算給陸黎塗一下藥酒。
陸黎瞧著薑宜出門去拿藥箱,鬆了口氣,他盯著自己腰上的青紫,自言自語道:“還好那天那幾個傻逼撞得重……”
要不然還不一定能讓薑宜改變住宿的主意。
薑宜拿藥酒回來,他推開門,就看到一直扭頭望著他的陸黎,昂著金色腦袋,好像生怕他不過來一樣,見到他才鬆了口氣。
薑宜擰開藥酒,用棉簽認認真真塗著那片青紫,陸黎懶洋洋地趴在床上,偏著腦袋望著他。
薑宜很少磕碰受傷,因為陸宅他常活動的地方都鋪上厚厚的地毯,所以不知道藥酒要在瘀血處揉開才有效。
陸黎當然知道藥酒要揉開,但他沒說。
揉開藥酒又累又費勁,他才不舍得讓薑宜乾這種活。
薑宜一邊塗著藥酒一邊道:“我見過你那幾個隊友。”
他有點生氣道:“真的壞,在背後偷偷罵你假洋鬼子。”
陸黎也沉下臉色,有點後悔前幾天沒撞用力點。
他哄薑宜的時候說彆人罵他假洋鬼子可以,但彆人當著薑宜的麵罵他假洋鬼子就不行。
薑宜塗完藥酒,帶著點狡黠道:“不過我聽到他們罵你後,回教室戴紅袖章去扣了他們分。”
“一個人三分,他們要去做義務勞動撿三次垃圾才能抵消。”
沉著臉的陸黎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他看著薑宜有些小驕傲的模樣,忍了忍,沒忍住,把薑宜拉到懷裡,用下巴跟小時候一樣把薑宜頭發蹭亂才心滿意足。
薑宜讓他放開,陸黎有點不講道理地說不放。
鬨了一陣,本來陸黎腰間應該好好晾著的藥酒不少都蹭到了薑宜的睡衣。
薑宜歪著腦袋,突然對著陸黎嚴肅道:“你就是故意的。”
陸黎不承認,假裝嚴肅狡辯道:“胡說。”
雖然他就是故意的,他喜歡讓薑宜身上染上跟他一樣的氣味。
但不能被薑宜發現,不然下次就不能再這樣了。
薑宜抖了抖睡衣,發現味道散不掉,不過好在臥室衣櫃裡還有兩套他的睡衣。
薑宜放下藥酒後,去到衣櫃拿著乾淨睡衣,拿到後,他微微彎腰雙手交叉,將沾了藥酒的睡衣脫了下來,換上乾淨睡衣。
陸黎看到了白得晃眼的一截腰,清瘦柔韌,還有漂亮得仿若展翅欲飛蝴蝶的肩胛骨。
薑宜換上乾淨睡衣後,重新給陸黎塗了一遍藥酒,等陸黎腰上的藥酒乾了後才上床。
他打了哈切,臉龐陷在柔軟的被子裡,一會嘟噥著陸黎今晚不能偷偷咬他,他睡後也不行。
一會又嘟噥說下次看見那幾個欺負陸黎的高年級學生不穿校服,他還要扣分。
沒過多久就沉沉睡去,纖長的睫毛攏在一起,看得讓人心癢。
陸黎望著薑宜,玩了一下薑宜的睫毛,一想到薑宜偷偷背著他去扣分,就覺得可愛得緊,舔了舔虎牙,思考了幾分鐘,最後還是按捺下衝動,讓自己閉眼睡覺。
陸黎安安分分抱著薑宜睡了一晚上,睡前也沒咬薑宜,結果做了一晚上奇怪的夢。
夢裡的情節雜亂無章,斷斷續續得並不連貫,偶爾的亮光模糊又朦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