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上午的太陽都大得厲害,加上第三天的軍訓強度要比前兩天都大,此時隊伍裡已經有不少人開始鬆懈。
教官一看隊伍裡不少人在偷偷換著左右腳,以此來減輕腳上的壓力,他繞著隊伍走了兩圈,便讓陸黎去辦公室拿軍訓的隊旗,讓隊伍開始練習入場。
陸黎點了點頭,離開隊伍之前看了一眼隊伍裡的第三排。
第三排的最後幾個男生中,薑宜的帽簷壓得有點低,隻露出一截白玉一樣的下顎,他的唇色淡了很多,甚至開始有點泛白。
陸黎加大往辦公室邁開的步子,辦公室在二樓,上樓梯時,他甚至連跨好幾個樓梯,跑著上的樓梯。
他想著,隻是去幾分鐘,薑宜隻是有幾分鐘不在他眼皮子下。
沒事的。
但就算是這樣想,陸黎依舊是拎著隊旗,快步跑下樓梯。
操場上滿是口號聲,烏泱泱的人群中,陸黎跑快步走向自己班的方隊隊伍。
直到他看到自己班的方塊隊伍圍成了一團,第三排後麵少了一部人的人,似乎是有人出了事。
陸黎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跑起來的。
他抓著隊旗,腦子一片空白,隻知道往麵前一個方向使勁跑。
在耳邊轟隆隆的口號聲和風聲中,陸黎腦海裡關於薑宜以前小時候的片段忽然變得清晰起來。
那其實隻是一個很普通很普通的下午。
那時的他,每天都等薑宜來找他。
那天的他抬頭看見薑宜,球也不踢了,立馬拽著自己的書包興衝衝走向他,來到他麵前的時候還抱怨他怎麼來得那麼晚。
看著Arno抱怨的模樣,薑宜想了想,他舉起自己帶的小汗巾,睜著大眼睛道:“要換。”
“出汗,會生病。”
Arno立馬就停住了抱怨,他嘴角抽了抽,盯著印有小熊圖案的天藍色小汗巾嘀咕道:“你還挺會使喚人……”
他蹲在地上,笨拙地用一隻手抽出墊在小孩背後的小汗巾,又將乾淨的小汗巾墊進去。
他弄了好一會才將皺巴巴的小汗巾全部放進後背。
整個這個過程,薑宜都乖乖地聽話,卷翹的濃密睫毛纖長,Arno沒忍住,撥了撥長得不像真人的睫毛。
薑宜抿出了個小梨渦,彎著眼睛軟聲說癢。
Arno板著臉沒說話。
但還是放下了手,手再癢都沒有碰過薑宜的睫毛。
他沒有照顧同齡人的經驗,拿紙巾幫薑宜擦汗的時候,把他額前的頭發弄亂得翹起來,迎著風翹動著。
薑宜也不惱,他低頭從懷裡掏出了顆糖,剝好了糖紙遞到了男孩嘴邊。
Arno一邊吃糖,一邊用腳尖將書包勾過來,然後將書包裡的東西嘩啦啦倒出來。
昂貴書包被丟在一旁,Arno選了幾個玩具給麵前的小洋娃娃玩。
他盤腿坐在地上,歪著頭看著小洋娃娃玩機器人。
薑宜小心地碰了碰麵前限量版機器人的腦袋,發現機器人自發地動了起來。
他被嚇了一跳,睜大眼睛愣在原地。
Arno忍不住笑起來,覺得薑宜的反應比那玩膩的破玩具有意思多了。
薑宜謹慎地望著機器人,過了一會,他扭頭望Arno小聲:“會被我碰壞嗎?……”
Arno覺得這薑宜可愛得要死,他興致勃勃道:“壞了就壞了。”
他給薑宜換了一個機器人:“你試試這個。”
薑宜有些猶豫,好一會才小心翼翼試了試,發現真的不會壞,機器人還會主動跟他握手。
薑宜覺得很神奇,像個小蝸牛一樣慢慢地跟周圍的幾個限量版機器人打招呼,重重複複,好像玩不膩一樣。
Arno看著他隻單單一句“你好”就跟機器人玩得不亦樂乎,歪頭道:“你以前都沒有玩過嗎?”
薑宜抬頭認真道:“我有小馬。”
他比劃道:“小馬玩偶,有四個腿,會跑。”
Arno:“怎麼跑?”
薑宜想了想,舉起手掌彎起來嚴肅道:“我帶著它跑,噠噠噠跑——”
Arno嘖了一聲:“明天給你拿個會動的”
他捏住薑宜的手道:“彆噠噠噠了,過來吃糖。”
薑宜乖乖哦了一聲。
Arno低頭翻著一堆零食,挑了一個包裝最可愛的糖果,撕開了包裝遞給了薑宜,又低頭給薑宜找其他包裝好看的糖果。
結果翻來翻去都是一些巧克力。
Arno嫌棄地將巧樂力丟在了一旁,扭頭望向薑宜,發現薑宜拿著那袋糖,臉色憋得有點奇怪,也有點紅。
Arno拿過糖,倒出來才發現不是普通的糖果,是包跳跳糖。
他看著薑宜的模樣,也被嚇了一下,立馬催促:“你快吐出來。”
薑宜張了張嘴,嘴裡活蹦亂跳的糖粒好像瞬間就竄進了喉嚨裡,他劇烈咳嗽起來,像是一條喘不過氣的魚。
Arno瞬間就慌了,被嗆到的薑宜咳得厲害,臉漲得通紅。
他慌得不斷地拍著薑宜的背,發現薑宜的背好像一塊不斷被重錘的鼓皮,咳的每一下都是重重捶在薄薄的鼓皮上,顫動著隨時隨地都能崩裂。
過了一會,薑宜終於緩了過來,小口小口喘著氣,臉漲紅,唇瓣卻沒有血色,發白得厲害,細白的手指死死抓著他的衣領,一副懨懨的模樣。
他皮膚很白,薄薄的眼皮泛著紅,卷翹的纖長睫毛濡濕一片,看上去可憐極了。
Arno抓著他的手很用力,薑宜小聲道:“疼。”
他聲音帶了點模糊,似乎是在劇烈咳嗽中沒有緩過來。
那時的Arno鬆開了薑宜的手,沒說話,臉色卻帶著點白,看上去愣愣地像是沒回過神來。
其實哪怕從現在看,那天下午都仿佛很普通平常。
但也就是從那天起,陸黎知道了薑宜有多脆弱。
脆弱到對於普通人來說平常的跳跳糖,都能折磨到薑宜。
同樣。
對於普通人來說能夠忍受的太陽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