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裡沙發上被風吹拂的書頁嘩嘩作響,盛夏陽光璀璨又溫柔,金色的光暈映襯在晃動的窗簾。
四周安靜幾乎能夠聽到呼吸聲。
扭著頭的薑宜就站在純白色儲物櫃旁,並不動,也沒有說話,隔著一段距離,他臉上的神情看得並不真切。
臥室門外的陸黎覺得有點奇怪,他一邊走進臥室一邊道:“怎麼了?”
“是不是找不到藥……”
話還沒說完就在半空中戛然而止。
走近薑宜的陸黎愣了。
他望著麵前的薑宜很安靜地站在原地,眼眶有點紅,長而卷翹的濃密睫毛好像沾了一層水霧。
他皮膚從小到大都很白,像是白瓷一樣,因此眼眶下的紅很明顯,幾乎像是白紙上的一抹胭一樣明顯。
陸黎的第一反應是因為他跑去拳館打架滿身是傷,剛才薑宜看到他那身的傷。
其實背後大片淤青的傷已經沒有那麼疼了,隻不過淤血當初沒有被揉開,有些地方的淤青越來越深,看起來格外嚴重恐怖而已。
陸黎有點無措。
他習慣在薑宜病痛時安慰難受的薑宜,習慣在任何時候安慰難過的薑宜,但是從未習慣薑宜因為他紅眼眶掉眼淚。
他帶著些許笨拙,又隻會重複低聲告訴麵前人道:“沒事的……真的沒事的……”
“背上的傷看起來可怕而已,其實一點也不疼……”
“真的,還沒有當初我爸打我那會疼……”
陸黎這句話說的是實話。
當初他爸揍他的時候半點也沒有收著力,用的都是巧勁,讓他能動但是疼得夜裡翻來覆去睡不著。
陸黎又低聲哄道:“我那會嚴重的時候塗了藥都好得那麼快,這次肯定也會好得快……”
他以為這些話能夠哄到薑宜。
但誰知薑宜望著他,眼眶越來越紅。
陸黎怔然,一抬眼才發現薑宜麵前的儲物櫃敞開著,裡頭他收了很多年東西都安靜地佇立在櫃子裡。
小時候薑宜第一次折給他的紙飛機,第一次在雨中見麵遞給他的小手帕,讀書時分給他的一半的小兔子橡皮擦,他們一起趴在桌子上練習彼此名字的紙張,還有他舍不得用的燙傷藥膏和薑宜的作業本……
太多太多了。
多到不正常。
沒有誰家一起長大的朋友會小心翼翼地把小時候對方用過的作業本收集起來。
沒有誰家一起長大的朋友會留連對方送的一隻燙傷藥膏都舍不得用,放在櫃子裡跟寶貝一樣收藏好。
陸黎喉嚨滾動了幾下,看著麵前的薑宜眼眶越來越紅,手上拿著那張他十歲寫的賀卡。
薑宜的目光落在陸黎小腿上,他想起那段時間門,陸黎的小腿都是青的,到夜裡腫脹疼得連翻身都翻不了,白天一瘸一拐地去上學。
那時候的陸黎也沒對他說為什麼被打,隻是抱著他埋在他頸窩,低聲咕噥著讓他快點長大。
薑宜呼吸有點顫。
他不知道陸黎是怎麼對著陸父陸母說自己喜歡男生,說自己喜歡上從小一起長大的男生。
也不知道那些天陸黎是怎麼被打得一瘸一拐還裝作若無其事地陪著他上學。
明明從小受了委屈就恨不得臭著臉扒在他身上,說自己好聽話,要跟他討好多好多甜頭。
但是那會卻守口如瓶,克製得一丁點都沒給他知道的機會。
直到秦斕出國那時候,才裝作隨意地問他如果有一天自己也出國了,他會送他什麼禮物。
直到他對著他說你是特彆的,到後來才敢對他透露一丁點愛意,懶洋洋地跟他開著玩笑說他以後想娶的人是洋娃娃。
從小到大喜歡的是洋娃娃。
薑宜:“陸黎。”
陸黎望著薑宜下意識應了一聲。
他看著薑宜盯著他,對他聲音很輕說:“賀卡裡的洋娃娃是什麼?”
“……”
陸黎愣了,望向了薑宜手中的賀卡。
那張陳舊賀卡在陽光下泛著珍珠一般的色澤,稚嫩的筆跡寫著幾個陸黎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
——致Arno最喜歡的洋娃娃
臥室窗外驟起的夏風停歇,沙發上嘩嘩翻動的書頁浮動了幾下停了下來。
陸黎曾經想過很多次,他該怎麼跟薑宜說喜歡這件事。
或者用一個很清晰的詞——告白。
十七歲的少年琢磨了一遍又一遍,情書要用什麼顏色信紙寫,那天要穿什麼樣的衣服,又要說什麼話才能讓自己的心上人不討厭和拒絕。
他的中文一直都不太好,可能情書寫得也不是很好。
陸黎有點擔心。
於是他有偷偷地去網上搜彆人的情書來看。
沒人知道在拳館打得一身都是傷的桀驁少年坐在長凳上,身旁放著拳套,低頭學著彆人怎麼寫情書。
他想寫好一點。
因為薑宜總是喜歡他作文寫得滿滿的。
雖然可能情書跟作文有點不一樣。
但是薑宜應該會喜歡一點點。
一點點也夠了。
那時候的陸黎是這樣想。
後來大概因為天生中文就不太好,十七歲的Arno一直都沒琢磨出很滿意的情書。
他總覺得這裡寫得不好,那裡也寫得不好,破破爛爛的配不上他的寶貝薑宜。
可十七歲的Arno不知道,很早很早以前,他就已經給未來的自己寫好那封情書。
然後在某天一個極為平常稀鬆的日子,那封情書出現在薑宜麵前。
陸黎喉嚨滾動幾下,嗓音很低道:“是你。”
不管是七歲、八歲還是十歲,甚至到了十七歲,他喜歡的一直都沒有變。
一直都是薑宜。
陸黎稍稍壓住了點劇烈的呼吸,他抬眼重複道:“一直都是你。”
“所以我討厭陳兆,討厭宋子義,討厭每一個喜歡跟你待在一起的人。”
“因為我喜歡你。”
“喜歡得巴不得全天下的人知道——”
“……”
半空中回蕩的話聽上去很強勢,但陸黎卻下顎收得很緊,整個人仿佛緊繃到了極致。
薑宜沒有說話。
空氣裡很安靜。
陸黎也靜了一會,然後喉嚨動了動,偏頭低聲道:“我知道你……”
他想說我知道你接受不了。
但話還沒說完,薑宜就抬頭道:“為什麼以前不告訴我?”
他眼眶有點紅,吸了吸鼻子像是沒頭沒腦道:“我攢了四千塊錢。”
“啊?”
薑宜:“給你買洋娃娃的。”
他帶著鼻音道:“你知不知道那種洋娃娃好貴,一個要六七千。”
陸黎有點錯愕地愣在原地。
薑宜:“我已經好久都沒有買拚圖了。”
“那款我很喜歡很喜歡的拚圖零售的時候,我也沒舍得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