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韓超是個悶性子,鎮上人稱他是咬狗不叫,因為他向來不吭聲,但要看誰不順眼,悶哼哼的輪拳頭,上板磚,十四五歲時一個人就能單挑七八個混混,使得韓峰從小就怕這個弟弟。
本以為他從戰場上回來,應該又累又疲,不成人樣的。
可這一看,他非但整個人挺拔精神,而且兩隻眼睛明光熠熠,韓峰不由的,雙腿抖起了糠。
他說:“前段時間媽突然瞎了,開始還隱隱約約能瞧見點兒,後來徹底失明,啥也瞧不見了。縣醫院,北京的大醫院我都去過,查不出病因來。”
“我去看看。”韓超說著,長腿闊步,進了大房的院子。
這才是他的家。
他從小在這兒長大,挨打,在這院裡跪,也是在這院裡跟陳玉鳳圓的房。
蘇紅正在罵兒子,隻覺得身後一寒,轉頭一看,頓時咧開嘴笑:“這竟是老二……”
穿著軍裝的男人跟她擦肩而過,進了屋,獨留蘇紅的笑還僵在臉上。
不過前後腳,看罷熱鬨的孫大嬸迎麵碰上陳玉鳳,忙說:“你男人回來了,你還不趕緊去看?”
再看她手裡的大蠶絲被,頓時笑的格外暖昧:“喲,新床新被窩……”後半句是臟話,不能說。
陳玉鳳把蜜蜜放回自家,得追去大房。
蘇紅不但心思滑懶得養老娘,還喜歡告小狀,她怕蘇紅要趁著韓超剛來,告她的小狀。
說來奇怪,從小一起長大,陳玉鳳打小兒見過韓超跟混混打架,也見過他從四樓跳下來,還經常見他跪在院子裡給他爹拿藤條抽,倔犟的眼神比野驢的還凶。
於韓超,她可太熟悉了。
可自打從夢裡知道韓超將來會是部隊上的大首長之後。
陳玉鳳莫名的,就覺得自己不認識韓超了。
當然,倆人足足有七年沒見過麵。
雖然韓超也曾寄來過幾張照片,但照片上的他永遠繃個臉,死人一樣。
陳玉鳳怎麼著,都從自家男人臉上看不到他有當大領導的氣質。
怎麼夢裡偏偏就說,他將來會是大首長?
那個夢促使著,叫陳玉鳳也想早點見到韓超。
一進院門大嫂就在招呼:“鳳兒,我正在給咱媽做晚飯,你今晚不用做飯了,咱一起吃。”
今天大嫂做的豐盛,臘肉在大鍋裡咕咕燉著白菜苔,案板上還有一條拍著尾巴的大肥鯉魚。
但顯然,韓超沒理她,要不然這會兒她就在屋裡,使她笑麵虎的那一套了。
陳玉鳳推門進屋,乾淨的,散發著淡淡花香的屋子裡,婆婆躺在床上,隻留個背,床頭的凳子上坐個男人,鬆綠色的軍裝,懷裡抱著大簷帽。
男人看到她,騰的站了起來。
他個頭高,房頂矮,頭頂正好是個燈炮,他板寸齊整的腦袋,打的燈泡骨碌碌的旋著轉兒。
第一眼,陳玉鳳也嚇一大跳:他咋還是這麼白?
另一個念頭是,幾年不見,這男人怎麼就變了,雖說他腦袋上小時候挨打留下的疤還清晰可見,但曾經兩道眉毛雜的像野草,如今卻乾淨細密,曾經那鼻孔總朝天,如今懸鼻修挺,曾經兩隻凶巴巴的,野狗似的眼睛,如今看上去居然多了幾分溫柔。
下頜尤其好看,白淨光潔,跟雕出來似的。
這還是原來那個韓超,可他就跟脫胎換骨了似的。
他那張臉太過好看,讓陳玉鳳莫想起書裡說的,說韓超帥氣無比,卻有個土氣村俗的老婆,老婆土吧,心眼還窄,因為自己生了閨女,自覺低人一等,四處拈酸吃醋,軍區大院人人都說韓超是好漢沒好妻,白瞎了人品。
陳玉鳳一直不願相信這一點,畢竟她才25,在鎮上還是個漂亮小媳婦,從不覺得自己比韓超差啥,這一看他那張臉和周身的氣質,竟隱隱的生氣了。
他咋突然就變了,還好看的讓她覺得嫉妒。
嫁的時候是條沒人要的野狗,七年過去了,她養娃養成了黃臉婆,他倒變得那麼俊俏。
“哥,你回來啦?”陳玉鳳說。從小到大,她都喊他叫哥的。
“回來了。”韓超說著,自然而然把帽子扣到頭上,雙腳並攏,立正,望著陳玉鳳,凝神片刻,緩緩抬起顫抖的手,啪的一聲,敬了個標準的軍禮:“我離家這些年,辛苦你了。”
陳玉鳳雖不相信男人會家暴自己,但知道他脾氣臭,早準備好他來了要數落她幾句。
可萬萬沒想到他竟給自己敬了個軍禮。
而且天殺了的,他的嗓音也跟原來不一樣的,沙啞,低沉。
陳玉鳳回頭看門外,就見大嫂也是一幅見了鬼的樣子。
曾經的韓超,一梗脖子就要拎磚頭,一生氣鼻子裡就呼哧呼哧,人都說他是狗長了個人樣兒。
可如今他咋成這樣了,咋還會敬禮了?
“我不辛苦,咱媽這是睡著了?”陳玉鳳趕忙說。
既難為情又不好意思,她得把話題插開。
說起親媽,韓超眉頭輕擰。
其實王果果是醒的,但她在鬨脾氣,不想跟幺兒說話,所以裹著被子背著身。
男人舉著手,盯著陳玉鳳,她如坐針氈。
而且她覺得丈夫剛回來,跟親媽必定也有很多話要將,遂說:“你先跟媽聊著,我回家做飯,一會兒飯熟了,差甜甜來喊你回家吃飯。”
韓超這才放下手,又是啪的一聲。
不但驚的陳玉鳳心又一跳,外麵的蘇紅心也提在嗓子眼兒上,落不下去了。
韓超還是那個韓超,可他怎麼就跟原來,完全不一樣了?
陳玉鳳剛轉身,就見軲轆一下,門口多了顆紮著辮兒的小腦瓜。
再軲轆一下,又是一顆,一上一下,門縫裡擠了倆圓茄瓜似的腦袋。
“媽媽。”甜甜奶兮兮的喊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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