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她不準備說, 但徐鑫個大嘴巴,肯定早把事告訴韓超了。
陳玉鳳進了廚房,下了碗米粉填肚, 正吃著,韓超進來了:“你不去洗個澡,換身衣服?”看他一臉的笑, 就證明他已經知道了。
“不了吧, 這樣就挺好。”陳玉鳳說。
她的心境也一直在變, 一開始,因為齊彩鈴的挑釁,她想跟齊彩鈴比個高低, 但聽說馬琳的事後, 那種好勝心突然就蕩然無存了, 比起在夜總會裡誰穿得更漂亮,誰的舞跳得更好, 把生意做好, 孩子照顧好才是最重要的。
馬琳事業乾得很好, 任何方麵不輸彆人。
可她的孩子沒了,她的人生就缺了最重要的一塊,什麼都東西都無法彌補。
韓超再笑。
這狗男人一笑陳玉鳳就氣, 因為下舞廳,吃西餐,他全懂, 可她一樣都不懂。
“上樓, 我幫你化個妝。”韓超頓了頓, 話說的特彆輕鬆:“今天陳方遠也會在新天地夜總會,齊彩鈴跟徐鑫聊天, 他應該會全程聽著的。”
“彩鈴被策反了?”陳玉鳳大吃一驚。
“她是條傻魚,什麼都不知道,但陳倩也會在場,你可彆忘了,徐鑫曾經是個軍事記者,陳倩和陳方遠接觸他,肯定有目的。”韓超說。
陳方遠是個能夠操縱金融的國際間諜,他布了一盤特彆大的棋,陳玉鳳個平凡,普通的女人,隻從馬琳和徐鑫事上瞥到那麼一丟丟,就足夠叫她咂舌。
也就難怪領導們會對他嚴陣以待了。
“那怎麼辦?”陳玉鳳問。
韓超說:“咱們一起去,主要是聽聽陳倩找徐鑫的意圖,領導讓我自己判斷,如有必要,現場抓捕。”
“你去,陳方遠不會起疑嗎?”陳玉鳳驚了。
“不會,在他看來,我就是頭隻會趴在地上拱無線電的蠢豬。”韓超說。
沒錯,陳方遠在郵件裡談起韓超,以及軍區反間處的人,就是這樣形容的:隻會趴在地上拱,搜無線電的蠢豬們。
陳方遠總說,人性最大的弱點是貪婪和自私,但韓超覺得,應該再加一條,就是狂妄。他縱橫情報領域半生,要不是因為狂妄自大,韓超還真逮不到他。
夜裡八點,陳玉鳳平常都該拾掇著睡覺了,可城裡人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徐鑫因為缺錢,加不起汽油,小摩托已經很久沒騎了,這玩藝兒他寶貝的不行,等陳玉鳳的間隙在擦車,順帶幫陳玉鳳把三輪車也擦了擦,聽到腳步聲抬頭,頓時嗬的一聲,這要不是他弟妹,他就該打口哨了。
衣服還是剛才的衣服,但月光下,她的五官顯得格外立體。
徐鑫覺得她應該化過妝,可又看不出她畫了啥。
當然,妝是韓超畫的。
用韓超剛才的話說,真正精湛的化妝技巧,不在於往臉上堆了多少化妝品。
而是要突出五官,讓麵容顯得更好看。
陳玉鳳幫韓超買過很多外套,但他向來隻穿那件夾克。
人家夫妻夾克配長裙,郎才女貌,徐鑫心裡就更不舒服了。
他孤家寡人一個,肯定也想找個伴兒,但錢是個大問題。
他辦的報社被查封了,有關他媽的財產全部被查封了,目前徐鑫手裡就隻有煤炭家屬院的那套房子,是他外婆留下來的。
馬金芳出事後,徐鑫不是沒想過出國,但他曾經當過軍事記者,現在想用正規渠道出肯定出不去,除非偷渡,有記者證,他要偷渡倒是很容易,可他要偷渡,就會對徐勇義造成很大的影響。
雖然叔叔自打結婚後就把他忘到姥姥家了,但徐鑫有曾經為軍人的原則和覺悟,不能害他叔。
可呆在國內,正經工作找不到,想做生意吧,沒經驗,也不知該從何入手,現在隻能寄希望於齊彩鈴,看她能不能讓自己通過股市,鹹魚翻身了。
新天地挺遠,在市裡,韓超要叫麵的,正好省油,徐鑫就扔下了摩托車。
而隨著他們出門,反間處的人也裝備整齊,出軍區了。
魚是條大魚,但比它更大的網,正在自空中慢慢落下,收攏。
上了麵的,韓超看徐鑫笑的跟狗似的,問:“就那麼想賺錢?”
“我又沒你的好命,上有老媽幫你升官,下有媳婦兒幫你發財,不自己賺錢,我還能怎麼辦?”徐鑫一張嘴就是擠兌。
韓超再問:“齊彩鈴到底打算跟你談什麼合作?”
徐鑫說:“她約了一幫人,大家賣房子,掏家底兒,每人湊三五萬,她跟大家簽合同,把錢整體收走,半個月時間,她在返還本金的同時,再多加一倍的利息,比如,我給她三萬塊,半個月時間,她還我六萬。”
半個月時間,百分之百的回報。
就利滾利的高利貸都不可能這麼高。
韓超再問:“你有三萬塊?”
“三萬現金沒有,但是我拿著我家的房本子,還有我目前所擁有的,所有值錢的東西,去了以後讓齊彩鈴估個價,她要啥我給啥,當然,她要看上我了,讓我給她當牛做馬,也不是不可以。”徐鑫坦然說:“山窮水儘了,我也不介意賣身。”
聽起來徐鑫特彆羨慕齊彩鈴。
可齊彩鈴在韓超眼中,就是個十足的蠢貨。
陳方遠準備再炒一支股票,把股價拉到原價的三倍高,割一茬韭菜,之後把錢通過醫療公司轉出去,這將是他在大陸割的最後一茬韭菜。
齊彩鈴是通過陳倩,知道這支股價能漲的,所以她也想賺一筆。
但她自己本身並沒有太多錢,於是她就四處找人借錢,唆使大家賣房子,取存款,變賣首飾家產,準備籌一筆錢全投進去,到時候她賺一份,給彆人一份。
這種賺錢方式有個很好聽的名字:空手套!
當然,要真能賺到手,憑此一把,齊彩鈴至少能搞上百萬。
可惜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頭頂有張大網,國家已經要收網了,這筆錢,齊彩鈴是注定賺不到的。她作為一條傻魚,一顆盲目的棋子,並不知道,今晚於她,是最後的狂歡夜。
夜總會更新換代快,前陣子流行的還是豹豪,現在新天地才是最熱門的。
齊彩鈴和陳倩早就等著了。
看到不止有徐鑫和陳玉鳳,韓超也來了,陳倩和齊彩鈴都有點意外。
但韓超立刻就打消她們的念頭了。
“我是個兩袖清風的窮軍人,聽徐鑫說有發財的機會,也想來聽聽。”他說。
陳倩和齊彩鈴對視一眼,頓時莞爾。
尤其是齊彩鈴,本來陳倩約的隻有徐鑫,之所以她要求喊陳玉鳳,就是想讓同鄉的小姐妹見識一下自己如今作為女強人的風光和多金。
可韓超是個意外的大驚喜。
他居然也饞錢,也想賺錢,這就證明,在改革開放後,就連最質樸的軍人隊伍,也經不起金錢的誘惑,要俯首為奴了嘛。
搖了搖手,她得立刻給韓超夫妻炫耀一下自己手腕上的表:“這塊表就是我炒股賺的,勞力士,三萬八。”
韓超一行,也就韓超那件夾克顯得時髦一點。
徐鑫一件白襯衣,啤酒底的眼鏡兒,再斜垮個包,土裡土氣的知識分子。
陳玉鳳更是,跟舞廳格格不入的良家婦女妝扮。
相比之下,齊彩鈴綴滿大亮片的小吊帶,牛仔喇叭褲,一頭大波浪長發,就放在二十年後,都是舞廳裡最時髦的人。
她還得炫耀一下另一樣東西:“玉鳳你看這個,認識不,大哥大,你隻要想給誰打電話,抓起它就可以打,要不要試一下?”
“不用了,咱們談正事吧。”陳玉鳳說。
齊彩鈴頓時笑了:“還說我愛錢,玉鳳你看看你,賺了軍區的錢還不夠,不也這麼著急的,想賺筆更大的?”
目前的夜總會,裝修其實都差不多。
卡座,舞廳,頭頂一顆跑馬燈。
現在還沒到蹦迪時間,音樂放的是《萍聚》,舞池裡有一幫小年青抱在一起,臉貼著臉,正在跳慢四步。
陳玉鳳於這一切都新奇無比,但並不喜歡,而且既然見識過了,覺得也就那樣,隻想早點配合韓超,把事情搞完,她的目的是幫徐鑫,至於被齊彩鈴擠兌幾句,無所謂了,隻要她高興就好。
所以她說:“是,我和徐鑫都想賺筆大的,你有啥方法,告訴我們就行。”
齊彩鈴最喜歡陳玉鳳對著自己示弱了,聽她這樣說,頓時笑的更凶了。
當然,小姐妹這麼給力,齊彩鈴就必須幫她。
目前是這樣,齊彩鈴因為要跟進醫療設備的銷售和維護,一直呆在首都。
炒股的事是由陳倩負責的,畢竟內幕消息是由她提供,她也比齊彩鈴更懂炒股嘛,所以,徐鑫其實是陳倩答應約的,要不然,齊彩鈴作不了主。
她轉頭看陳倩,笑著說:“陳姐,徐鑫和玉鳳可都是我的老關係,要不要幫她們,你看?”
陳倩先問徐鑫:“你有錢嗎,至少三萬塊,有沒有?”
“沒有,但我有套房子,如果你們願意,我可以賣房子。”徐鑫說。
“明天一早我們就要去買股票了,現在賣房子哪來得及?”陳倩搖頭:“看來這趟發財,我們帶不了你了。”
就陳玉鳳都看來出來,這叫欲擒故縱,果然,徐鑫拍著包說:“那還有沒有彆的辦法,我今天帶了我所有值錢的東西,我有塊表,浪琴,至少傎五百,我還有一套郵票,也能值個千兒八百的,湊一湊,我全押給你們,你們先借我一萬塊,讓我趁趟東風?”
陳倩和齊彩鈴對視一眼,笑容裡是無儘的鄙夷。
就仿佛,徐鑫是個在湖心掙紮的,即將溺水而亡的垂死之人,她倆手裡拿著繩子,卻懶得扔出去一樣。
舞廳裡的跑馬燈緩緩從齊彩鈴臉上掃過,她的妝化的格外豔麗。
舞廳裡,音樂還在淺唱,又是良久的沉默。
這就搞得徐鑫格外坐立不安。
終於,陳倩開口了:“聽說徐鑫先生原來是位非常有名的戰地記者,去過很多國家?”
徐鑫狠狠瞪了韓超一眼,才說:“好漢不提當年勇,那都是過去的風光了。”
要不是韓超,他現在還是一名戰地記者呢。
陳倩先誇:“隻憑這個記者身份,您的身家就尊貴無比。”
談判策略啊,此時徐鑫已經完全被吊起胃口了,就好比快要溺死時,對方終於扔出了那根繩,要把他拉上岸。
徐鑫大鬆一口氣。
緊接著,陳倩又說:“你的記者證已經沒用了吧,但它上麵有很多國家,地區的印章吧,我在紅港認識蠻多收藏家,他們很喜歡收藏一些舊的證件,那東西你放著沒有用,但要賣給收藏家們,一兩萬塊隨便的,要不要我幫你聯絡一個買家,賣了換錢,正好可以拿來炒股。”
徐鑫不是真傻子,要是,他此刻就答應賣了。
因為他就是為了出賣財富,換取一夜暴富而來的。
但事關原則,他當然不敢馬虎。
所以他說:“我的戰地記者證上麵確實有國家和地區的印章,應該說在88年之前,是全軍區所有戰地記者中,印章最多的,不說你們紅港,我們大陸也有很多人喜歡收藏,我現在窮成這樣,很想賣了換錢,但我們大陸有個不好處是信息滯後,我們的記者證在各個海關和港口都有備案,這個信息目前還沒有更新,部隊也有命令,任何證件,一概不得轉賣。”
陳倩張嘴半天,說:“那真是太遺憾了,不過你當初那麼驕傲於自己的證件,應該一直隨身攜帶吧,我有幸,能贍仰一下它的風彩嗎?”
徐鑫伸手摸了一下斜挎的背包。
這時韓超瞪了他一眼。
徐鑫立刻說:“不可以,老一代的證件沒有防偽,而且串號獨特,除了各個國家海關,軍事係統的相關工作人員,我們不能給任何人展示。”
陳倩臉簌簌的,笑著說:“冒犯了。”繼而又說:“那麼珍貴的證書,你該不會背在包裡吧。”
徐鑫拍了拍包,搖頭說:“不會。”
陳倩抓起一直放在桌上的大哥大,轉身出了卡座,摁在耳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麼,而這時,就在不遠處的一個角落裡,有人也握著大哥大,正在說話。
韓超問陳玉鳳:“你是不是想上廁所?”
陳玉鳳雖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但還是起身,準備去廁所。
齊彩鈴是真的想上廁所,遂也起身,跟陳玉鳳一起走。
邊走,她邊說:“徐鑫就是個窮酸,一張記者證而已,能賣就賣了嘛,徐鑫這人也真是可笑,他都退伍多少年了,還要聽國家的話,為國家考慮嗎?國家當他是個屁,國家現在講的是賺錢,不論黑貓白貓,逮得住老鼠的才是好貓。”
陳玉鳳忍無可忍,問說:“彩鈴,你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
“什麼叫我傻,玉鳳,你啥意思?”齊彩鈴問。
當然,陳玉鳳要不是知道陳方遠想劫持馬琳,也搞不懂陳倩為什麼要看徐鑫的記者證,但因為知道那件事,所以她大概懂一點。
陳方遠準備劫持馬琳,偷渡出國,但那樣做畢竟有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