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山蠱後話剛落下,況曼和孟九重臉上同時浮現起驚悚。
倫山男人?
那豈不是說,他們是和倫山蠱後一個地方出來的……
倫山這地方一向很神秘,中原人對倫山一知半解,哪怕像孟九重這種調查過倫山的人,對倫山也隻知道個大概。
“我父親是裴邑,他是你父親的師父,同時,也是養父。”倫山蠱後不給兩人詢問的機會,又丟了一個消息出來。
這消息炸得況曼和孟九重腦袋同時發懵。兩人神情一肅,齊齊看向倫山蠱後。
這關係複雜了。
孟九重完全沒有想到,會在倫山蠱後的嘴裡聽到這種消息。
倫山蠱後是師公的女兒,那她和自己的父親豈不是師兄妹?
——而他得叫她一聲師叔。
倫山蠱後微微昂頭,目光眺望遠方,眼神飄渺:“你父親的一手鑄術皆由你師公所傳,他之所以能成為江湖第一鑄手宗師,是因他的鑄術裡麵加入了倫山秘術。”
“倫山是一個很神秘的地方,習俗與中原截然不同,那裡從古至今都是女性掌權,生活在倫山的女人十個九個會練蠱。”
“倫山是女性的天堂,卻是男人的地獄。”
說到這裡,倫山蠱後頓了頓,語意不明地道:“出生在倫山的男人沒有任何地位,他們在倫山女人的眼裡,隻是傳宗接代的一個工具。”
“我的父親在倫山是一個很優秀的男人,在鑄造方麵他堪稱鬼才,他自己研究出了將蠱術容納於鑄器之中的鑄術,提高所鑄兵器的對敵功效,凝血劍凝固血液之能,便是我父親早年研發出來的,這一技術後來被你父親學去,練出了凝血劍。”
“倫山對男人的禁錮太深。就算我父親這種優秀的男人,在倫山女人的眼裡,他依舊隻是一個傳宗接代的工具。我父親是一個有理想的人,倫山禁錮了他的思想,讓他整日鬱鬱寡歡。我母親對他許是還有幾分情誼,幾經考量,決定將送他出倫山。”
“我母親送我父親出山的那晚,他們的行動,被你祖母發現了,她沒有向族裡的人舉報我父母行為,反而是將她四歲的兒子,也就是你父親孟澤、送給了我父親。讓我父親帶他出山,你祖母的舉動不知道讓我母親想到了什麼,我母親跑回家,把隻有兩歲的我抱出來,交給了我父親,一同帶出了倫山。”
“於是,我們三人就這麼脫離了倫山,並定居在了隴西許良山。”
倫山蠱後收回視線,淡淡看向孟九重:“我說這些,隻是想讓你對你父親的過往有一個大致的了解,當日我曾言,你若幫我殺掉沈羅衣,我便送你一套寒魄針,那並不是戲言,而是普天之下隻有我能再起劍爐,煉製出寒魄針。”
“你既是我師叔,那當日為何不與我相認?”孟九重掀眸,緊緊注視著倫山蠱後。
倫山蠱後的話,讓孟九重心底波濤洶湧。
其實他已信她八分。
當年父親雖含含糊糊,並沒有多提自己祖上的事兒。但偶爾談起時,他會神情抑鬱地看向遠方,而每次他所看的方向,都是倫山所在的方向。
“相認,我現在是倫山蠱後,倫山一族權勢最高的女人,相認了,你可就是倫山的男人了……”倫山蠱後輕笑一聲:“倫山的男人,可不是那麼好做的。倒杯茶,咱們繼續說。”
孟九重伸手,將旁邊茶爐上的茶壺提過來,為倫山蠱後斟上一杯茶:“你是否知道我父母死亡之謎?”
倫山蠱後頷首,端起桌上的茶杯,輕抿了一口。
潤了一下喉嚨,悠悠道:“知道,我不但知道他們是為什麼死,還知道這背後一連串的陰謀出自於誰。”
“我接下來的話你們認真聽好,聽了之後立即收拾東西離開興遠府,彆趟這池渾水。”
倫山蠱後擱下茶杯,神情肅然:“你是不是一直以為你父親的死,是因為凝血劍之故?”
孟九重點頭。
當年父母出事後,他清點過劍廬的東西,家裡除了那未煉成的寒魄針,便隻有凝血劍失去蹤影。
殺人者,一看就是衝著凝血劍去的。
義父曾懷疑,那殺人奪物者也許是衝著寒魄針去的,可是,寒魄針是師父所需之處,那人如果因為寒魄針而殺他父母,那必會在這之後,尋找師父蹤跡。
可這麼多年了,江湖上卻從未見有人暗尋過師父行蹤。
所以,這種猜測隨著時間過去,被他摒棄。
倫山蠱後搖頭:“不,你父親之死,並不是因為凝血劍,凝血劍隻不過是被彆人順手牽羊,拿走的東西罷了,殺你父親之人,真正的目標是那未完成的寒魄針。”
“凝血劍攪亂了所有人的視線。如果凶手當初不是因為拿著凝血劍,殺入許良山,我也會認為你父親之死隻是簡單的一場名器風波。”
“這一切背後真正針對的不是你父親,而是你師父。”
“你父親與你師父是八拜之交,情義深厚。當年你師父出事,不知誰告訴你父親,寒魄針可以解你師父體內邪心焰,於是他求到你師公身上,你父親與你師公之間因為意見不合,早已分道揚鑣,你師公沒有見他,直接將他拒之門外。”
“你父親沒辦法,隻得找上我。我念在過往情誼,心軟之下,就將天山極寒鐵涎給了他。”
“你父親有了鐵涎,便著手煉針。可就在我算著他針快煉成之際,某一日,一手持凝血劍的蒙麵人,突然闖入許良山,並殺了你師公。”
“那日闖入許良山的一共兩個人,他們許是以為你師公與我都必死無疑,說話沒那麼多顧忌,直言道,他們要殺掉任何有可能練成寒魄針的人。”
“我和你師公會煉器,天下間除了倫山的人,便隻有你父親知道。闖入者能知道我和你師公會煉器,唯一的可能,便是至寒鐵涎暴露了我們。”
“當日我與其中一人交手時,趁隙扯掉了他臉上的黑布,看清楚了他的臉。”
“是誰?”孟九重聽倫山蠱後看清楚了凶手的臉,手不自覺用力,手中茶杯砰的一下,被他捏得四分五裂。
茶杯碎片炸開,將他的手指割破。
血,順著濺開的茶水,淌到石桌上。
孟九重仿佛不知道疼痛般,目光定定地看著倫山蠱後,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倫山蠱後看了一眼他的手,一字一句,吐出一個名字:“——沈鎮遠!”
“沈鎮遠被我看到真麵目,驚慌失措之下,立即逃離了許良山。而另一人,則提著凝血劍追殺於我,一路將我追入昭江。我落江之後身受重傷,幼時母親種在我體內的蠱,察覺到我有生命危險,躁動不安。我遠在倫山的阿姐,收到我體內之蠱所發出的求救,出倫山,並救回我。我在倫山昏迷五年,直到三年前才蘇醒過來……”
後麵的話,倫山蠱後並未再說。
倫山蠱後在講述這段恩怨時,臉色從始至終都波瀾不驚,仿佛是在說彆人的事情般。
隻有那雙嫵媚的眸子,蘊著淡淡的悲涼,與……恨意!
“我呢?”當背景板,聽了好長一段恩怨情仇的況曼抬頭,意味深長地注視著倫山蠱後:“隴西、許良山、昭江。你談了這麼多,這段故事中唯獨少了一個——我。”
況曼:“我在這其中又是什麼角色?”
倫山蠱後沉默地看著況曼,不發一言。
“你可彆回答我,說你不知道。”
況曼輕闔眼簾,意有所指地道:“八年前,一個很巧妙的時間點。孟九重與義父八年前在隴西昭江一座懸崖上救下我,而你在八年前落入昭江。最最最巧妙的是,我被救回時,滿身是傷。身上所有的傷,都出自凝血劍。”
說罷,況曼抬頭,仿佛看透一切般,笑吟吟問:“蠱後能為孟九重解惑,是否也幫小女子解下惑。我也很想知道,八年前我是什麼身份,是什麼人?又為何會被凝血劍傷得命懸一線。”
看著況曼晶亮的眼睛,倫山蠱後不知想到了什麼,她笑了一聲,起身,緩緩走到況曼身後。
雙手輕輕擱在況曼肩上,倫山蠱後含笑道:“你在這個事件中,隻是一個誤入山間的小仙女,壞人看你太可愛,捉來威脅我的小仙女。”
“小仙女嗎?”況曼微側頭,看向自己肩上的手。
倫山蠱後點頭,淒然道:“對,一個小仙女,抱歉,是我將你帶入了這潭泥澤,害得你受了那麼大一場罪。不過,活著就好,活著……至少,我還有彌補的機會。”
倫山蠱後說這句的時候,沒再掩飾自己的情緒。
半張裸露在外的臉,悲喜交織,一雙媚眼水霧彌漫,似要淌出眼睛般。
她擱在況曼肩上的手,微微上移,溫柔地摸了摸況曼的頭發。
一旁的孟九重,還未從殺父仇人是沈鎮遠的消息中回過神,一轉頭,便瞧見倫山蠱後看況曼那似泣非泣的複雜神情。
孟九重神情一怔。
他似乎明白了什麼……阿曼,她……她是……
況曼感受著頭上微微顫抖的手,心如明鏡,所有謎團都解開了。
“小仙女是一個山中精靈,不應該被這俗世困擾。阿曼,去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山中精靈怎麼樣。”倫山蠱後目光帶笑,幽聲道。
她不祈求什麼,仇也好,恩也罷,那都是屬於她的,與阿曼沒有關係。
她希望她能回歸平靜,過自己想過的日子,而不是追著上輩的恩怨,涉足江湖。
身後女人溫柔的聲音,讓況曼心底堵得慌。
她不知道這是自己的情緒,還是原身遺留下來的情緒,反正就是難受。
心臟,仿佛被人踢了一腳,隱隱作痛。
況曼闔下眼簾,壓抑著心裡隱痛,輕笑:“山中精靈可是不食人間煙火,我隻是個俗人……多謝蠱後好意,這紅塵,我還沒看夠呢。”
俏皮語調,將空氣中淡淡的悲傷衝散。
倫山蠱後微垂頭,溫柔地看了看況曼。
“也是,哪有小姑娘會喜歡山中枯燥生活的。”將擱在況曼頭頂的手輕輕放下,倫山蠱後釋然一笑,坐回石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