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有個恩怨情仇一大堆的孟九重,況曼對江湖也算有一些了解。
魔教教主,一個身份極為神秘的人。
接任教主之位十六年,除了當年被穆元德打成重傷的消息,在江湖上傳過一陣子外,其它時候,便再無他的信息,至今無人知他長相與名諱。
這麼一個神秘人物,竟在這時候現身中原?
“他怎麼會來東義縣,是為了藍廬書生嗎?”況曼驚疑。
想了一會兒,也想不出這人入中原的理由,最後隻得七拐八轉,將理由給牽到藍廬書生頭上。
畢竟,藍廬書生是黎初霽的弟弟,黎初霽又是魔教教主的徒弟,目前東義縣和魔教相關的人,隻有藍廬書生。
除了藍廬書生,況曼再想不出其它原因。
“不大清楚。”孟九重眸子深深看了況曼一眼,然後輕輕垂下。
魔教教主入中原,再聯想到倫山蠱後那日說的那些語焉不詳的話,他心裡其實已有些猜測。
但有些事,得讓她自己去探尋。
魔教教主一開始其實去的興遠府,他抵達時,孟尋和倫山蠱後都已離開。
他一現身,就引起了整個中原江湖的警惕,不過……他現身興遠府時間很短,且還什麼都沒做,隻在興遠府停留了一天,便匆匆出發來了東義縣。
目前,他住在藍廬書生那裡。
東義縣氣氛如此緊張,其原因,就是因為他的到來。
魔教教主的到來,讓況曼微震驚了一下,隨即,便又問起了她離開興遠府後,發生的事。
孟九重沉聲,將興遠府後來發生的事,徐徐道給了況曼聽。
況曼離開興遠府之後,興遠府發生了不少事。
孟尋坐實了夢澤之子的身份,並極為詭異的,引起無數江湖人的追殺,而那些江湖人追殺他的原因,則都是懷疑凝血劍在孟尋身上。
關於這一點,不管是孟九重,還是倫山蠱後,都懷疑孟尋是在以身為餌,想要引出失蹤十幾年的穆元德。
所以他們都按兵不動,完全沒有管他,冷眼看著那些江湖人追殺他,甚至黎初霽還去插了一腳。
孟尋現在被人追殺,滿江湖到處躲藏,關於他的消息,一直層出不窮。
孟九重懷疑,這是他故意放出來的。
除此之外,倫山蠱後和呂承風鬥了幾天後,也陷入了被人追殺的泥澤中。
不過關於倫山蠱後被人追殺這事,孟九重並沒有告訴況曼。倫山蠱後是個老江湖,易容術極為高超,要圍殺她,能不能找到人都難說。
況曼聽完這些事,問:“你和黎初霽會過麵了,暴露身份了嗎?”
孟九重頷首,坐到況曼身邊:“黎初霽與我同樣,皆猜測孟尋是回紇人。”
他確實已經向黎初霽坦承了自己的身份,不過黎初霽似乎對他身份已有猜測,知道他是真正的孟澤之子後,神情並沒有一絲異樣。
並道,他手中的龍鱗刀,是他父親所鑄,而且是在十年前所鑄……還說,他父親與魔教淵源頗深,他這次入中原,其原因,便是聽到了凝血劍的消息,想一探當年真相。
對於魔教時隔八年,還在尋找過往真相之事,孟九重甚是感激,把自己知道的一些信息告訴了黎初霽。
黎初霽在得知凝血劍是假的,且得知,當年殺孟澤一家的除了有個沈鎮遠外,竟還有一個蒙麵人後,震驚萬分,隨後咬牙切齒,憤怒道,聖慾天將與赤陽堡不死不休。
事情到了這一步,眾人反倒是不怎麼關心凝血劍。
“人心難測。”
況曼聽完後,歎了口氣:“有人為了少許恩情,便能赴湯蹈火,而有人,則是喂不飽的狼。”
黎初霽與沈鎮遠,真是一個典型的對比。
沈鎮遠是穆元德的妹夫,卻與歹人勾結,殺了為穆元德鑄寒魄針的孟澤,不但如此,且還想將世上唯二兩個能練寒魄針的人,也給殺掉……他這是,要斷穆元德了活路。
況曼懷疑,穆元德中了天下奇毒——邪心焰,說不定,也是沈鎮遠下的。
畢竟,穆元德以前可是中原武林的盟主,除了極為相信的親近之人,誰能毒得了他。
而另一邊,黎初霽卻能因為一個贈刀之情,記恩這麼多年,甚至,一直不忘尋找當年事情真相。
這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誰正誰邪,一目了然。
談完這些事情,況曼抬頭,問:“孟尋和沈鎮遠的事,你有告訴你師父嗎?”
孟九重:“我回來後,第一時間回了一趟蒼山,這些事,我師父皆已知曉,他讓我暫不要行動,待他融合好冰蠶蠱與邪心焰兩股力量後,會親自上門,一尋沈鎮遠。最近,我的目標會放在回紇那邊。”
穆元德以冰蠶蠱壓製邪心焰,冰與火,兩股不相融的力量入體,想要徹底平衡,也非一朝一夕之事。
這麼長時間過去,以穆元德的功力,竟也未能將兩股力量完全安撫下去,可想,這兩種東西有多霸道。
孟九重說完這話,俊容上透出消沉。
仇人已明確,可他卻得為了顧全大全,不能報仇……
說起來,阿曼又何其不是。
明知當年沈鎮遠也參於了其中,可是為了讓倫山蠱後能找出背後另一個陰謀者,生生按耐下複仇的心。
況曼想報仇嗎?
老實話,那肯定是想。
但是她報仇的心,卻不如倫山蠱後與孟九重他們這麼熾烈。
她沒有傻女八歲之前的記憶,聽到這些過往恩怨,雖氣憤,但卻沒辦法感同深受。
如果她有傻女的記憶,她仇恨之心,隻怕是比這兩人更重。
末世,可是養成了,她那愛恨憎明的心。
孟九重和況曼談著沈鎮遠,另一邊,入中原十幾日,安安份份,沒鬨任何事的魔教教主,卻在第二日,突然對沈鎮遠發出了戰書。
他的戰書,發得光明磊落。
*
晨光熹微,薄霧籠罩整座縣城,大地將將蘇醒,一道男聲,以一種讓人震撼的方式,傳遍整座東義縣。
“沈鎮遠,殺妻滅子之仇,本尊記下了,從今日起,聖慾天與赤陽堡將不死不休。”
挾著驚天憤火的一句話,以雷霆翻滾的趨勢,在東義縣上空悠悠傳開。聲音宛若洪水,一波一波席卷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不管是家住縣城,還是留宿縣城的人,全都聽到了這句類似戰書的話。
鏗鏘有力的話,仿佛一滴水,落進了油鍋,頓時沸騰了。
所以有人都驚愕不已。
……沒聽說過魔教教主有妻有女啊,那神秘的家夥不是個老光棍嗎?
什麼時候有妻有女了,怎麼從來沒聽人提起過。
而唯一知道一些情況的嬌黛黛和阿莽,在聽到魔教教主這公然下戰書的話後,心裡都有了一種,江湖要大亂的感覺。
因為,東福客棧的情報網,在這段時間的調查中,發現了一些其他的事。
他們很清楚,魔教教主這句話背後牽扯的,可不僅僅隻是一個殺妻殺子之仇。
剛起床,拿著小瓷瓶,正準備將昨日收集到的箭毒木液汁製成劍血封喉之毒的況曼,聽到回蕩在耳邊的男聲,倏地抬頭,看了看四周。
見四周空無一人,她星眸輕蹙,將瓷瓶放下,抬步去了院中。
走出房門,便見孟九重與鬱戰還有童川三人站在一處,脊背緊繃,皆抬頭望著天空。
況曼上前兩步,走到三人身側,也抬頭注視著天空。
盯視了片刻,然而,上空卻並沒什麼異動。
“剛才說話,不會是魔教教主吧?”況曼心神微蕩,很快收斂下去。
她眉心輕擰,點漆般的眸子,幽光閃爍,飛快分析著剛才聽到的那句話。
殺妻害女……況曼明悟了!
倫山蠱後,魔教教主,腦海中那對黎初霽的熟悉感……原來如此,傻女竟是倫山蠱後與魔教教主的女兒,這身份,可真嚇人。
這錯綜複雜的關係,讓人頭疼。
是江湖太小,還江湖太大……
傻女是倫山蠱後與魔教教主之女,出了事,卻被倫山蠱後師兄的結拜兄弟所救,救回她的也算是自己人,可就這麼一個信息,卻深藏了八年才解開。
“是他。”孟九重薄唇輕抿,輕闔眼簾,似乎在凝想什麼。
魔教教主既然知道當年倫山蠱後和況曼出事,有沈鎮遠手筆,那必也知道,身後還有一陰謀者。
既然清楚這些,那他便該知道倫山蠱後的計劃,他為何要在這個時候,將沈鎮遠暴露出來?
沈鎮遠與那陰謀者躲了八年,隱藏之深,可想而知。要不是這次凝血劍傳出消息,他還露不出馬腳……
沈鎮遠暴露,那無疑就是打草驚蛇。
倫山蠱後想要揪出另一個陰謀者,怕是更艱難了。
孟九重心裡裝著事,況曼心裡也裝著事,兩人說完這句,就陷入了沉默。
一旁的鬱戰和童川是兩個極為合格的屬下,見兩主子在思考問題,躡手躡腳,悄悄退出了院子。
魔教教主的話一出,東義縣的各方勢力頓時騷動起來。
其中動靜最大的,要屬衙門的縣太爺,和這幾天前來東義縣調查事情的赤陽堡人員。
縣太爺這會兒正陪著他夫人在院子裡麵散步,冷不丁聽到魔教教主這明晃晃的挑戰書,拿起放在一旁的官帽,拋下老妻,火急火燎的去找楊縣丞。
薑魯的官不好當,不但要關注民生,還要時刻關注著江湖。
對魔教與赤陽堡,縣太令都有所耳聞的,並且還知道這兩個勢力有多龐大,這兩個勢力如果在東義縣交起手來,那他的東義縣豈不是要鬨翻天。
另一邊,前來東義縣處理事情的劉元愷,也聽到了魔教教主這道狂妄的話。
劉元愷神情驚變,當即走到院子中央,凝視著上空。
好恐怖的內力……
如此深厚的功力,怕是師父也做不到。
“大師兄,剛才以內力傳音的人是誰?”一道驚愕又帶憤怒的女聲,在劉元愷身後響起。
緊接著,一個梳著飛天髻,穿著淺粉上裳與同色羅裙的少女,小跑著從堂屋裡走到了院中。
少女眉宇間帶著一絲愁怨,讓她嬌好的麵容多了幾分楚楚可憐。
劉元愷目光緊視著天空,眼裡一片深沉:“發出戰貼的是聖慾天,目前,魔教教主正在東義縣,放眼整個東義縣,隻有他能做到如此。”
這個武林,能自稱尊者之人,隻有寥寥幾人,聯想到最近江湖上的消息,劉元愷當下便猜到了是何人。
少女容顏驚變:“魔教教主……他剛才那話什麼意思,怎麼可以這麼誣蔑爹爹,爹爹堂堂正正,什麼時候殺過他妻女了?”
說話的女子,不是彆人,正是沈鎮遠的小女兒——沈羅衣。
沈羅衣這次也跟著劉元愷一起出了赤陽堡,未婚夫被殺,沈鎮遠看她心情不好,便讓她跟著劉元愷一起出來散散心。
劉元愷收回視線,眉心緊鎖,道:“師妹,最近江湖不平靜,我讓人送你回赤陽堡,你先回去,回頭,等外麵沒那麼亂了,我再帶你出來。”
魔教公然讓向赤陽堡發出挑戰,這東義縣怕是不安全了,以防萬一,還是先將師妹道走。
且,得趕緊將這事回稟師父,讓師父定奪。
“大師兄,我不想回去。”
聽到劉元愷要送自己回去,沈羅衣微微埋頭,滿臉神傷地道:“大師兄,你彆送我回去,我不會到處亂跑,給你添麻煩。”
劉元愷看著神情懨懨的少女,蹙眉考慮了一下,道:“不回去也行,隻是,這段時間,你哪也不能去,就留在院子裡。”
沈羅衣聞言,眉間稍透鬆懈:“師兄去忙便是。”
劉元愷看了一眼沈羅衣,又叮囑了幾句,便帶人離開了院子,去外麵查探情況。
魔教教主說,師父殺他妻女……這怎麼可能?
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聖慾天可不是一般門派,這事要處理不好,赤陽堡與聖慾天說不定,還真會交惡。
*
緊靠沐府隔壁的青幽小院,藍廬書生如隻鵪鶉,大氣都不敢喘地站在院中一角。
在他身後,他新娶的媳婦沐錦雲,宛若一隻被驚嚇的小兔子,慘白著臉,小手緊緊揪住藍廬書生的衣服。
不遠處,一個輪廓分明的中年男子,倚坐在一張青木輪椅上,病態臉龐也擋不住他一身狂傲。
他身下明明座的是一張輪椅,卻楞是給人一種,他坐的是王座一般,霸氣凜然。
他微垂著頭,冷淩深邃的眸子,出神地凝視著手上的紙。
紙上是一幅人物畫像。
那畫像和城牆上,貼著的那張倫山蠱後的通緝令,一模一樣。
很清晰的畫,半張臉被濃墨塗抹,隻看得出一個輪廓,另半張臉,美得賽若芙蓉,一雙眼睛透著淡淡殺意。
握著這張畫像的人,如同他手上的畫一樣,極為矛盾。
初看,外表如世家公子般矜貴,細看,卻又似刀鋒寒冽。
這種冷冽在注視著手上畫像時,似乎又被他隱藏,隻餘濃濃的思念。
這是個一身氣質,矛盾到極致的男人。
盯著手上畫像看了許久,況飛舟終於從靜止的狀態中,回過神來。
修長的手指,輕輕上移,小心翼翼的撫摸著畫像上的半張黑臉。良久後,他將畫像疊整齊,放入自己的懷中。
藍廬書生見他似乎不再那麼生氣,輕輕拍了拍沐錦雲的手,把她支出院子,然後壯著膽子,輕手輕腳走往輪椅上的男人走去。
他剛走進,便被輪椅後的抱刀男子,用刀鞘輕輕隔開。
這男子,是況飛舟的近侍,很明顯,他隻聽況飛舟一人的話,沒有況飛舟允許,任何人都不能越過他,靠近況飛舟。
“教主,你確定……畫像上是夫人?”藍廬書生停住腳步,問得小心謹慎。
況飛舟並沒有回答藍廬書生的話,他兩眼放空,似是在凝想著什麼。
良久後,他眸底劃過陰鷙:“青蒙,傳令下,將東義縣所有的赤陽堡勢力都給屠了,對了,我聽說沈鎮遠的愛徒,也出現在了東義縣,將他手筋腳筋挑斷,送回赤陽堡,作為戰書。”
森寒的聲音,如枯井般死寂響起,冷酷又無情。
一言,定下劉元愷的結局。
被叫青蒙的男子,正是靜佇在輪椅後麵的抱刀男子。
青蒙聽到吩咐,沒有任何言語,刀鞘輕輕一轉,兩個“領命”的字,突兀出現在了地上。
隨即他身影微晃,以一種讓人看不清的速度,鬼魅般消失在況飛舟身側。
況飛舟垂眉,蒼白修長的手掌輕輕按住胸口。
胸口處,正靜靜躺著,剛才他放進懷中的那張畫像。
竹月,竹月……為夫來遲了。
不怕,你與阿曼吃的苦,受的痛,我會一一為你們討回,當年,凡是參於這件事的,為夫一個都不會放過,必用他們的血,來洗儘你與女兒所受的委屈。
沈鎮遠……敢動本尊妻兒,本尊定要你後悔終身。
況飛舟沉沉吐息,將心底的波濤洶湧沉沉壓下。
半晌後,他掀眸,麵無表情道:“黎初弦,通知你哥,讓他暫時放掉手上的事,去一趟倫山,調查清楚這些年夫人在倫山的所有事。”
藍廬書生恭敬頷首:“是,我這讓人通知他。”
在況飛舟麵前,藍廬書生是一點都不敢造次,畢恭畢敬,仿佛一個乖巧的小學生。
沒辦法,況飛舟的氣場大太,隻是一個漫不經心的眼神,就懾得人心驚膽跳。
而且,幼時他在聖慾天生活過一段時間,整個聖慾天,他最怕的就是這個教主。
藍廬書生得了令,趕忙去安排人,聯係黎初霽。
黎初霽在興遠府,和況飛舟彙合後,隻將自己入中原,所知所看所得到的消息,稟報給況飛舟,便迅速離開出了興遠府,去追蹤孟尋了。
因為,他和孟九重一樣,懷疑孟尋是回紇人。
孟九重暫時不宜暴露,所以,追蹤孟尋的事,隻能他去做。而調查孟尋身份的事,則交給了孟九重。
按說,他長在關外,對關外很熟悉,調查孟尋他做起來,比孟九重更方便,但是……事情要看兩麵,有好有壞,他熟悉彆人,彆人熟悉他。他在漠北名聲極大,如果他貿然派人入回紇調查線索,暴露的幾率極大。
在與孟九重會過一次麵後,他們便開始分工合作。
黎初霽和藍廬書生再聚之後,就留了聯係方法給藍廬書生,藍廬書生要找到黎初霽並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