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下,況曼虛眯著眼,烏黑的瞳底閃過疑惑。
這個圖案……
倫山蠱後聽見她的疑問,轉回身,耐心地為她解答:“這是蠱奴印記,蠱奴中的第一個蠱,必是蠱厭,蠱厭是一中平衡毒素的蠱,隻有先中下蠱厭,蠱奴才能承受其它的蠱。不過,蠱厭一中下,胸前就會多出一個印記,我們養蠱之人,稱它為蠱奴印記。”
蠱毒印記……況曼眉頭緊擰,紅潤的唇瓣緊緊抿起。
這印記真的有幾分眼熟。
能讓她覺得眼熟的東西,她以前肯定是見過……
但是,在哪裡見過呢?
“怎麼了?”孟九重看著蹙眉神思的況曼,啟聲問。
況曼搖搖頭,凝思道:“沒什麼,就是覺得這印記,我應該是在哪裡看到過。”
孟九重聞言,眼裡閃過疑惑。
他們在入百濮之前,除了倫山蠱後,並沒有接觸過其他的養蠱人,她在哪裡見過?
況曼陷入沉思,另一邊,倫山蠱後和莫嵐不知談了些什麼,莫嵐一揮手,派人將這幾個蠱奴帶下去,然後親自領著倫山蠱後去了寨子中,將幾人安排在了他的家裡。
莫嵐是個很有眼力的人,見他們有話要說,很自覺地退了出去。
“幸姑,你若想死得體麵一點,就主動將你阿娘妮憐的消息說出來,若是不說,那我不介意在你身上動動刑……”
莫嵐一走,倫山蠱後袖中薄紗輕輕一揮,將被捉住的阿塔族女人,抽到了地上。
剛才莫嵐送他們回寨子時,曾說過,這個女人叫幸姑,是阿塔族年輕一輩最出色的養蠱人。
倫山蠱後聽後,心裡輕笑。
年輕一輩……怕是十個年輕一輩加起來,都比不上這個女人。
剛才那場戰鬥,她的鼓聲,被她與巫胥掩了風采,沒有發揮餘地,但僅憑她能以鼓聲控製她所招來的毒物,便能看出,她蠱術有多精湛。
在林中,她明顯感覺到了她所招毒物,有刹那間的停頓。而且雙鼓之間,她的鼓聲,驅逐力比莫憐的鼓聲還要強上一分。
她和她那個娘一樣,是個不錯的習蠱苗子,可惜,她不會給她成長的機會。
幸姑眼神淬了毒般,怨毒地看著倫山蠱後:“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阿娘剛才不是已經被她殺死了嗎?”
說著,幸姑眼睛一轉,惡狠狠地看向況曼。
況曼這會兒還在想蠱奴印記的事,根本就沒注意到幸姑的眼神,倫山蠱後一見幸姑看況曼的眼神,瞳中頓時升起火光。
她腳步輕輕一滑,近身到幸姑身邊,抬頭,啪地一巴掌扇到她的臉上。
“你的這雙眼睛……讓我想將它挖下來。”
有過一次失子之痛,倫山蠱後是再也見不得任何人用這中眼神看況曼。當年,那個人一刀一刀割在況曼身上,用的,也是這中惡狠狠的眼神。
阿曼痛得慘聲連連,那哭喊聲就充斥在她的耳邊,然而,身為阿娘她卻無力,也無能去保護她,隻能眼睜睜看著她被人傷害。
胸中戾氣,隨著出口的話,越發難以平靜。
哪怕阿曼現在就站在身邊,依舊沒辦法安撫她心中的不安。
可偏這個時候,幸姑還不知死活,完全不知道倫山蠱後已對她生了殺心,眼神一轉,又緊緊盯著倫山蠱後,眼中的狠毒與當年那個蒙麵人的眼睛,幾乎一模一樣。
倫山蠱後眼底暗光灼灼,手一伸,竟親自動手,將幸姑的眼睛給挖了下來。
“啊——”
一聲慘叫,頓時徹響。
雙柱血流,順著辛姑的眼角蜿蜒而下,一張潔白的臉蛋,因為疼痛,生生變得猙獰。
而幸姑的這痛嚎聲,似乎也打開了況曼的某一個記憶。
況曼眼睛驟然一睜,抬頭,驚然道:“我想起來了,我想起我在哪裡見過蠱奴印記了。”
況曼驚呼出的聲音又急又亮,許是太震驚,嗓音竟掩蓋過了幸姑的慘叫聲。
在場幾人,紛紛轉頭看向況曼。
況曼不可置信,道:“阿娘,我想起來了,當然出現在許良山兩個人,除了沈鎮遠,還有一個人是蠱奴。”
“蠱奴?”
大夥震驚。
怎麼會是蠱奴?
他們雖還沒有查出那人真正的身份,但是一切線索都指向回紇,難道他們查錯了?
不不,也許沒有查錯。
阿塔族明顯和回紇有勾結,難道……若出現在許良山的另一個黑衣人是奴蠱,那這個人,就必和妮憐有關係。
難道……妮憐和沈鎮遠勾結,製造了孟況兩家慘案?
她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況曼慎重點頭:“對,是蠱奴,那日我被他擄出崖下小築,掙紮間,看到了他胸前的蠱奴印記。”
當時,她抓住他衣襟奮力掙脫,力氣大太,扯下了他的半邊衣服,看到這那個印記。那蒙麵人見她眼神盯著這個印記,還扇了她一巴掌。
那一巴掌很重。
是她人生第一個巴掌,也是最後一個。
她記得特彆清楚,她當時還以為,是因為她掙紮得太凶,蒙麵人不耐煩了,所以才打她的。
現在看來…
倫山蠱後聽到阿曼的話,一雙水眸頓時布滿了凝光。
她垂眉思索。
良久後,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麼,神情一狠,腳重重踢到幸姑身上:“幸姑,我再問你一次,妮憐在哪裡?”
這一腳,沒有任何收斂,直接將幸姑給踢得飛到了門邊。
……蒙麵人是蠱奴,那她與女兒當初之禍,便極有可能是妮憐造就。
倫山蠱後才接手倫山三年,過往好些事,都不是很清楚,所以,並沒有第一時間將當年那個蒙麵人,往倫山方麵猜測,而是猜向了妮憐。
妮憐,妮憐,我倫山蠱後與你勢不兩立。
想到幸姑是妮憐的女兒,倫山蠱後那雙幽黑的眼睛裡,頓時衝起血光,手指一彈,一個指甲般大小的黑點,咻地一下躥進了妮憐的嘴裡。
本就因疼痛而蜷縮在一起的幸姑,因這個黑色小蟲入體,頓時痛得哀嚎連連。
倫山蠱後就這麼看著她慘叫。眼中,似乎又浮現起了當年懸崖邊發生的事。
況曼說出當年蒙麵人的身份,看著通身都散發著暴虐氣息的倫山蠱後,眸子一眼,抬步上前,伸手,輕輕挽住她的手臂。
“阿娘……”一聲嬌脆的阿娘,仿佛一劑清涼的藥,須臾間將倫山蠱後不受控製的情緒安撫。
倫山蠱後側頭,看著已與自己一般高的況曼,眼中的傷痛,仿佛要滴出眼眶般。
阿曼離開她時才八歲,一遭分離,再相見她已為人婦,這空白的八年……
倫山蠱後抬起胳膊,巍巍顫顫地撫摸著況曼的臉。
“阿曼不怕,娘現在能保護你,娘再也不會讓你痛,讓你哭了。”平靜的聲音,卻充斥著濃濃的心酸。
況曼心裡賭得慌,翕了翕嘴,鄭重的仿佛在宣誓般:“我也再不讓阿娘受傷。”
感受著手掌下淡淡的體溫,倫山蠱後唇邊終於含起了笑。
情緒得到安撫,倫山蠱後視線輕轉,看著痛得滿地打滾,卻發不出聲音的幸姑。
剛才她叫聲太大,雲飛不耐煩地點了她的穴道,所以,這會兒她痛,卻叫不出來。
倫山蠱後就那麼靜靜的看著地上痛苦的人,良久後,似乎覺得差不多了,她輕掐手指,打了個響。
地上的人,隨著這聲響聲,臉上痛苦漸漸歸於平靜,那雙早前還算能看的眼睛,這會兒已變得癡癡呆呆。
蠱後之蠱,世間奇有。在確定這個女人不會乖乖聽話之時,倫山蠱後便耐心儘失。
不配合,那就受場罪,再來開口,言蠱下去,她該說的還是要說。
倫山蠱後:“解開她的穴道。”
雲飛頷首,在幸姑身上輕輕點了一下。
倫山蠱後唇邊噙笑,聲音悠悠響起:“幸姑,你娘是誰?”
神智已被蠱蟲控製的幸姑,再無一絲抵觸,呆滯道:“妮憐。”
倫山蠱後輕笑,繼續問:“你娘在哪裡?”
“回紇。”
聽到這個答案,在場幾人沒有一個意外的,先前他們殺的那批人,全是回紇人,很顯然,阿塔族和回紇有勾結。
兩方合作,總得有一個牽引,百濮在南,十萬大山的屏障,可不是身在北方的回紇人能肆意闖,肆意設下埋伏的。
“你爹是誰?”倫山蠱後繼續問。
“回紇大祭師。”
沒有情緒的聲音,吐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詫異的名字。
雲飛震驚:“回紀大祭師有狗崽子?”
況曼側頭,瞥了他一眼,讓他噤聲。
沒瞅著她娘正在問話嗎,關鍵時刻,少插嘴。
雲飛悻悻縮了縮脖子,眼睛微抬,看向倫山蠱後。師娘好陌生,和以前在聖慾天時,沒有一點相像。
倫山蠱後聽大祭師這個名字,幽瞳輕輕蹙起,眼裡閃過凝思。
大祭師……
阿奴耶說過,當年妮憐從倫山逃回來時,曾帶回來了一個男人,最後還和男人一起失蹤了。
這個男人,是不是就是大祭師?
還有阿曼說的蠱奴……
那個蒙麵人是蠱奴,但是,看他當日所展武學,並不像一個蠱奴該有的武術。
蠱奴說白一點,就是藥人。身體有無數的毒素存在,這些毒破壞了蠱奴身體機能,哪怕是習武,武力也不會太強。可當日,殺上許良山的蒙麵人,武力卻極強,哪怕是在中原,也級少有對手。
“你爹是蠱奴嗎?”倫山蠱後輕闔眼簾,幽聲問。
若是蠱奴……也許……
“不知道。”
這個答案讓倫山蠱後不虞,她垂頭,不知在思索什麼。
片刻後,她繼續問:“回紇有多少入了百濮境內?”
“七百人。”
況曼:“……!!”
這麼多?
他們今天殺的,加上那幾個高手,最多也就五十多個。按她給出的人數,那豈不是還有六百多個回紇人潛伏在百濮境內。
孟九重聽到這個數字,冷硬額頭緊緊蹙了起來。
雙手難敵四掌,他們就這麼幾個人,哪怕功力再高,也有疲憊的時候,若是回紇那邊以這些人來消耗他們的體力,在他們疲倦之時,發起總攻……
且,昨晚雲飛還另審出,百濮青凰山那邊,還有伏兵。這些伏兵是在這六百人裡,還是另外的回紇高手?
“這麼多人。”雲飛驚了,不自覺說出了聲。
唯一沒有驚的,就是倫山蠱後了。
“這麼多人進入百濮意欲何為?”倫山蠱後輕闔眼簾,問。
……
一問一答的聲音,在靜謐的房間裡響起,沒過多久,在場眾人就弄明白了阿塔族與回紇的野心。
幸姑對回紇那邊的情況不大了解,但是對回紇人入百濮後的事,卻知道的極多。
這個女人,是在剛出生時就被妮憐送來百濮,學蠱術的,而她最拿手的,就是以人養蠱,據說這是妮憐讓她重點學的。並且,還道若有機會,就讓莫憐將幸姑送去守山一族,讓她想辦法弄到一隻守山族的靈蛇。
守山一族雖也在百濮境內,可這一族居無定所,十萬大山都是他們的家,且,自從二十年前巫嫲死後,守山一族便不怎麼再與百濮的其他族打交道,根本沒辦法將人送進去。
幸姑在百濮長大,隻知自己爹娘在回紇,並且地位很高。
這一次,她與莫憐接到妮憐的信,讓他們二人協助回紇的人,在百濮境內殺掉倫山蠱後母女,並且,找機會啟動當年妮憐定計,莫憐實施的一個計劃,趁著這次倫山蠱後入百濮,百濮混亂之際,掌控百濮,讓幸姑一舉站到百濮最高點,成為百濮的新蠱後。
幸姑的蠱術很出色,比之莫憐和妮憐還要出色,這兩個女人覺得,時機成熟了,於是,便開始推動這個計劃了。
這計劃,早在三十多年前,野心勃勃的妮憐就在謀劃了。
連續殺掉兩任倫山蠱後,並偷走一篇秘術,殺了蠱母,便是她計劃中的一環。
倫山沒了蠱母,那練蠱便不會再那麼方便,自然而然的,蠱術就會趨於平庸。而蠱後的斷層,也同樣能讓倫山傷筋動骨,無暇顧慮其它,而這其間,正是阿塔族發展蠱術的好機會。
但是蠱術不是那麼好發展的,她殺了第一任倫山蠱後,倫山那邊一開始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開始調查時,她察覺到危機,於是毅然離開百濮,讓計劃暫時停止。
走時,還交待莫憐想辦法,給一些族的族長中下蠱蟲,等著機會到了,這些族長,就是他們阿塔族來日的助力。
那中蠱蟲,是她研究倫山蠱術,研究出來的新蠱,中到人的體內,會立即陷入沉眠,直到召喚時,方才會醒過。,一醒過來,就會操控人心,並且,與操控它的人,心靈相通。
先前洪蜂族的族長,便是莫憐久遠之前埋下的線。
誰知剛啟動,就被靈蛇破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