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鴉衛對回紇不熟悉,但對聖慾天卻熟悉。
這個血鴉衛離開,況曼他們在附近又找了處地方,潛伏了下去。
*
日頭正濃。
隴西邊境一座略顯貧瘠的小村落裡,一隊人馬,打馬而過。為首者約三十出頭,麵容剛毅,一身氣勢仿佛一柄出鞘的劍,鋒芒畢露。
剛離開村子沒多久,馬隊裡,一個身材消瘦的少年,突兀開口:“侍長,天上有回紇信鷹。”
少年似乎正處於變聲期,聲音有些低,有些嘶啞。
被換侍長的帶隊者抬頭,看了一眼遠處展翅而來的老鷹,一拉韁繩,腳在馬鐙上驟然借力,身子肅然站了起來。
直起身刹那,雙腳就已穩穩踩到了馬背上。
單膝微彎,上箭,開弓,一套動作僅用了兩秒鐘就全部完成。
那流利的動作,仿佛經過千錘百煉,刻在他記憶中般,完美得找不出一絲瑕疵。
他雙目穩沉,沒有一絲波瀾,手上彎弓斜斜上揚,箭頭直指天上的老鷹。且這時,馬兒依舊在前行,速度並沒有減慢多少,明明馬背顛簸,但是他卻穩穩站在馬背上,不但腿穩,手也同樣穩。
十息之後,他似乎找到了出箭的機會。
隻見他眼睛一沉,搭在弓上的箭,脫弦飛疾而出,劃空蒼穹,往天上那隻老鷹疾射而去。
老鷹垂死的唳聲,在天空中響起,那展翅飛過來的老鷹,仿佛折翼了般,從天空中掉下來。
馬上的男子看著老鷹落下,一彎胳膊,將弓箭負於身後。他旁邊剛才開口提醒有信鷹的少年,這會兒已經打馬奔向老鷹掉下來地方。
沒過多久,少年就提著一隻死掉的老鷹回來了。
回來後,少年將老鷹爪子上卷著的信簽取下來,呈現給了帶隊的男人:“侍長,有信。”
貢鋒將信簽接過來,扯斷信簽上的細線,攤開仔細看了一看。
信簽上的字,並不是中原文字,而是回紇獨有的文字,不過貢鋒似乎能看懂回紇文字。
看完後,他釋出內力,輕輕一震,將信簽震成了紙屑。
“潛龍壩有血鴉衛的人埋伏。小猴,你帶一隊人,巡視這附近,一旦發現天上有信鷹,就立即將它射下來。潛龍壩有埋伏的消息一定要封鎖住,不能讓回紇人知道。我們想辦法,將鷹箭門的老烏龜逼向潛龍壩,讓那邊的人好動手。”
吩咐完剛才撿老鷹的少年,貢鋒視線一轉,落到旁邊的另一人身上:“龐隊長,你速度帶一隊人,前去潛龍壩與血鴉衛彙合,埋伏在那裡,協助血鴉衛攔截那老烏龜。”
“是。”被叫龐隊長人男子恭敬頷首,轉身,點了十個弓箭手,一揚馬鞭,便往漠北外奔去。
貢鋒等這隊人走後,再次開口:“阿蒼,將我們得到的消息送去帳營,告訴龍侍長,看看他那邊有什麼安排,若他需要配合,你就立即回來通知我。”
被叫阿蒼的屬下聞言,一點頭,便也同樣往漠北衝了去。
漠北分關內關外,潛龍壩屬於關外,在邊關帳營的左側,距離帳營約有一百三十裡的距離。帳營在關內,地處隴西邊界同樣有百裡路程,而守關將士們主守的,是漠北青陽關。
青陽交是軍事要寨,這個關卡很重要,一旦這個關卡被回紇突破,那關內漠北和隴西地界,便必會遭殃。
潛龍壩雖然是去回紇的必經之路,但卻是平原,地勢不適合囤兵,所以,帳營便沒設在此處。
貢鋒吩咐完人,自己帶著幾個,和小猴分開,也開始巡視這一片天空,他想將所有從回紇過來的信鷹都射殺在天空中。
貢鋒就是皇帝派出來的兩隊人馬中的、其中一支隊伍的首領。
他的任務,便是在隴西境□□殺信鷹,讓那帶著解除大祭師神藥的鷹箭門的門主,不能和回紇傳遞信息,成為睜眼瞎。
隻要沒了信鷹傳遞消息,他就能拖住回紇支援鷹箭門門主的速度,讓血鴉衛儘量將人斬殺在中原。
但他沒想到,血鴉衛在關內追殺鷹箭門門主的同時,儘還在潛龍壩設了埋伏。
剛回紇傳進隴西的消息,說他們的人在潛龍壩全部被殺,讓鷹箭門門暫時隱藏,先彆出來。按消息來看,想必潛龍壩埋伏了不少血鴉衛,血鴉衛的主力應該都在那裡,所以,他得儘量將人逼去潛龍壩,好讓那邊埋伏的人下手。
“……!!”
這誤會鬨大。
況曼要知道這個疾弓營的侍長會因為一個消息,便認定精銳都在潛龍壩,她絕對不會趕儘殺絕。
他們這裡就二十多個人,又是在平原之上,就算有埋伏,那也是強行伏擊。
這疾弓營到底是把血鴉衛看得有多高?怎麼就那麼肯定,在平原上,他們能伏擊成功?
疾弓營的人開始巡視這附近,同時,也暗暗觀察留意著附近的人,欲找出鷹箭門門主的藏身之地。
與此同時,隴西邊境小鎮上。
一個佝僂老者,蓬頭散發坐在入鎮子的官道上,他腳邊放著跟彎彎曲曲的木棍子,手上拿著一個破碗。他渴望地看著過路的人,祈求路人,發發善心賞幾個銅板給他。
邊境之地,這種流離失所的老乞丐很多。
大多數,都是回紇衝關之後,村子被搶過的老人家。每次邊關有衝突,總會有那麼一兩隊回紇小部隊,偷渡進關內搶劫百姓,這個時候,往往能跑的都跑的,跑不動的老人家沒辦法,隻能留在原地,等著被人宰殺。
藏得緊的,沒被殺掉,等邊關將士打退關外敵軍,把偷渡入關內的回紇人斬殺或是趕跑時,這些沒被殺掉的老人,基本上都會淪成老乞丐。
不管是小鎮上的人,還是過路人,都以為這個老乞丐也是和其他乞丐一樣,手上不是很拮據的,走過時,會往他的破碗裡,丟上一個銅板,讓他有能頓飯吃。
正午時分,太陽揮灑大地。鎮頭官道上,一個婦人牽著一個小孩,似乎要進城辦事。
走過老乞丐身邊,婦人眼裡露同情,從跨在胳膊上的籃子裡,取出一個白麵饅頭,交給身邊的小孩,讓小孩送去給這個老乞丐。
那乞丐討要到個白麵饅頭,似乎很高興,卑恭屈膝地向婦人道了謝,然後拿著饅頭,杵著木棍,顫顫巍巍地走到邊的大樹下。
他背靠樹蔭,避開人群,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他似乎已經餓到了極限,沒幾口就將一個大饅頭全部吃進了肚子裡。與此同時,他的手掌中,也多了一張小紙條。
老乞丐並沒有現在就打開這張紙條,而是吃完饅頭不久後,打了個吹欠,仿佛泛起了春困。他起身,慢吞吞走進了鎮子外的一座破廟裡。
一進破廟,老乞丐那雙渾濁的眼睛,頓時精光乍現,佝僂的背也比剛才直了許多,看上去,哪還有什麼路都走不穩的樣子。
他掃了掃身上的破衣服,走到菩薩像後麵,拆開手中的紙條。
紙條上同樣是回紇文字,寫的是潛龍壩有埋伏,探路者已全軍覆沒的消息。
這消息和先前貢鋒所得到的消息,幾乎一模一樣。
老乞丐看著紙條上的信息,一雙眼睛緊緊蹙了起來。
這個老者不是彆人,正是那個從百濮十萬大山逃出來的鷹箭門門主——馬紮。
馬紮從百濮出來,一路都在被截殺,為了掩護他逃走,已不知有多少屬下死在中原大地上。到了隴西之後,他發現,天上信鷹似乎成了某些人的把子,追殺他的人,在跟著信鷹搜尋他的位子。
每每信鷹一出現,他就會暴露行蹤,被敵人攔住回去的腳步。
幾番深思,馬紮當機立斷,改變方針,讓信鷹吸引追殺者的眼光,自己則偽裝成普通人,躲避追殺。同時,還讓屬下扮成自己,攪亂敵人的視線。
彆說,他這計劃還成功了,至少他已有四天,沒再被敵人找到。
唯一可惡的,便是那些被殺掉的信鷹。
信鷹接連被殺,馬紮很清楚,中原皇室有動作了。能殺信鷹者,隻有與鷹箭門齊名的疾弓營。
隴西境內定是有疾弓營的人。沒了信鷹,他傳遞消息少了一個途徑,不但如此,不能用信鷹探路,他幾乎是寸步難行,不知道前方到底有多少埋伏。最重要的一點,他徹底和枯鶴院斷了聯係。
想讓回紇那邊增加支援,很困難。
而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隴西境內回紇探子比較多,他能調動的人手也比較多。
但探子武力多是平平,又怎麼能和他的屬下相比,沒人相助,他根本就突破不了中原人布下的天羅地網。
不行,得想辦法讓探子將他的位子傳遞給回紇帳營。
讓回紇領軍者,發動一次衝關,好讓他趁機離開薑魯。
隻要離開薑魯,他就有辦法回到回紇。
馬紮分析了一下眼前局勢,片刻後他起身,取出藏在菩薩像後麵的紙筆墨,在一張紙條上,飛快寫下了一行字。
將紙條疊好,藏進手掌中,又巍巍顫顫地離開了破廟。
*
另一邊,遠在倫山的石竹月,在經過一番折騰後,終於取到了放在倫山禁地中的蠱靈。
蠱靈並不是蠱蟲,而是一件神秘、豈至今都沒人能弄明白是什麼東西所鑄造出的一把鐵傘。
傘的每根傘骨上,都掛著一個鈴鐺。
當看到這些鈴鐺,倫山蠱後眼裡閃過疑惑。
因為,這些鈴鐺外表,竟和況曼手上的驅蠱鈴外表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便是這些鈴鐺可以發出聲音,而況曼手腕上的鈴鐺沒有聲音。
倫山蠱後沉疑。
……難道,驅蠱鈴是出自倫山?
“蠱後,拿到蠱靈就快些出來,彆在禁地呆太久,擾了先靈。”一道蒼老的聲音,從禁地外的洞口傳了進來。
倫山蠱後收攏心神,提著傘,一步一步,踏出了昏暗禁地。
她每走一步,禁地內的各種毒物,或是蠱蟲便會往後縮上一縮,仿佛是在給她讓路般。
在她身後,一條不亞於龍王那般龐大的蛇,吐著蛇信,緊緊盯著她離開的身影。
待她徹底離開後,這條蛇尾巴一掃,將禁地裡掃得岩石滾落,然後一掉頭,挪動著它寵大的身體,慢吞吞縮回了岩石上的一個洞穴裡。
洞穴內,幾株顏色紅得泛黑的小草,堅韌地生長著。不巧,百濮的湖底中,也有這麼幾株小草,在黑不見底的洪湖裡生長著。
這條大蛇一回洞穴,便安安靜靜盤在小草邊,陷入了沉眠。
禁地外,一個滿臉皺紋的老阿嫫,看著倫山後手中的蠱靈,眼裡透出欣慰。
“不虧是蠱後血脈,你雖隻修練了三年蠱術,但卻能從小黑這裡取出蠱靈,也算不墜蠱毒後一脈威名。”
……同樣的蛇,在百濮被稱為龍王,而另一條,則被倫山的人給叫成了小黑。
——這差彆,不是一般的大。
倫山蠱後側頭,神情淡淡,沒接這個老阿嫫的話,而是抬步往山中寨子走去。
這阿嫫似乎也見怪不怪,並不介意倫山蠱後淡漠,抬步跟上去。
這任蠱後不是在倫山長大的,對倫山沒什麼感情,而唯一能留住她的,便是上一任蠱後的換血救命之情。
有換血救命的恩情在,她哪怕不喜倫山,也必不會在下一任蠱後未長成之前,拋棄倫山。
隻待下一憑蠱後長大,繼承蠱後之位,她愛去哪就去哪吧,倫山不強留她,隻要有幾分香火情在就好。
“百濮的龍王怎麼樣?”阿嫫繼續問。
“很好,不過這二十多年產了十二枚卵,傷了身,我給它調養了一下。”倫山蠱後淡淡道。
老阿嫫歎了口氣:“當初就不該將龍王留給他們,可惜小黑不是母的,要不然,倒是可以讓它和龍王一樣。成為半蠱半蛇的存在,哎,小黑也老了,還不知道能活多久。”
說到這裡,阿嫫自言自語道:“得讓寨子裡的小丫頭們多種點幽毛草,怎麼著也不讓它死在我前麵啊。”
倫山蠱靜靜聽著,任由這個阿嫫嘮叨,始終沒有接話。
感慨完禁地裡叫小黑的蛇,阿嫫話鋒一轉:“我們查過,當年倫山之亂,一共死了三十一個蠱奴,其隻有八個蠱奴的屍體沒有找到,你所說的大祭師,我們始終查不出他是誰。不過,現在有了蠱靈,查不查得出來都無所謂了。蠱靈一啟動,他必死無疑。”
說到必死無疑時,老阿嫫的眼裡帶起了仇恨。
三十年前,那時她三十出頭,對那一場混亂,至今都還記得。
蠱後被推入萬蠱窟,致使那裡麵的萬蠱在沾了蠱後的血後,燥動不安,一直想找寄體。
好些會飛的蠱蟲,從萬蠱窟飛了出來,寄在了族人們的身上。
族人們雖然都養蠱,但也承受不住沾過蠱後血的蠱蟲,雖不至於喪命,但也是丟了半命的,也是因為如此,他們才沒辦法一開始就追查真相和追擊妮憐。
錯失了一開始的時機,後麵想要追擊,但是妮憐已經潛伏下去,讓他們找不到人。
倫山蠱後輕嗯了一聲,表示自己聽到了。
這個結果在回倫山的路上,她就猜到了。若真能查到,她消息一傳回來,這邊就能給出答複了。
“蠱靈怎麼驅動?”這蠱靈是倫山鎮山之寶,她坐上蠱後位子,去禁地祭拜祖先時,族中阿嫫們曾給他提過蠱靈。
但知道歸知道,卻不會用。
蠱靈上有八根傘骨,每一根傘骨上都有一個鈴鐺,這些鈴鐺總不能亂催動。
萬一催動錯了……
阿嫫道:“族裡有催蠱靈的辦法,我已經讓人把書交給了阿月,你回去看看,就知道怎麼催動了。”
倫山蠱後頷首,表示自己明白了。
談話間,二人走到了寨子中央,建築最精致的閣樓前。一到這裡,老阿嫫就朝倫山蠱後彎了彎身,離開了。
不一會,閣樓裡,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從裡麵跑了出來。
“小姨,你回來了。”小姑娘皮膚白皙,有著一張極為精致的小臉。
這個女孩的五官與況曼有六分相像,兩人站在一起,說她們是同父同母的親姐妹,都不會有人懷疑。
“阿月最近可有好好習蠱?”倫山蠱後一收身上冷漠,半張裸露在外的臉上,浮起淺淺笑意。
被叫阿月的姑娘,眼睛明亮,有些驕傲地點頭:“有,小姨離開時,所安排的任務,我都完成了。”
倫山蠱後伸手,欣慰地摸了摸阿月的腦袋:“阿月好好練,這倫山以後就靠你了。”
得到倫山蠱後的認可,阿月眉間飛揚起了笑。
倫山蠱後看著女孩的笑,內心止不住歎氣。
這個女孩,是她阿姐的女兒,今年才十六歲,隻比阿曼少了半歲,她是個很懂事,很乖巧的孩子。
懂事到,讓她心痛。
三年前,阿姐為她換血,沒有通知族裡任何人,隻和十三歲的阿月說了。
也不知道她和阿月說了什麼,才十三歲,她便能一邊哭,一邊輔助阿姐為她換血。她……親眼看著她娘的血,流進她的身體,親眼看到她娘斷氣。
那時她剛剛蘇醒,神智還很模糊,連起身都難。而這剛剛失去阿娘庇護的女孩,卻轉而,用她瘦弱的肩膀,庇護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