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飛舟所說的這些,況曼其實早就有猜測了。
她和倫山蠱後還因為驅蠱鈴,猜測天機墓那地方,是不是就是第一任倫山蠱後的安葬之地。
因為,據倫山蠱後所說,第一任倫山蠱後並沒有葬在倫山,至於葬在哪裡,倫山無人知曉,連石氏一脈,也不知其最後的歸處。
這些過往的舊事,況曼隻朝況飛舟稍微提一下,便放下了。
回到聖慾天,況曼和孟九重終於過了幾天平靜日子。
但這種平靜並沒有持續多久,隻十來天,就被黎初霽一封信,給打破了。
原因,一是她娘帶著兩個人,出現在漠北邊關,二則是,回紇那邊似乎有大動靜。
據說回紇已經開始點兵,不日回紇大軍就會開到關外。
接到這個消息,況曼和孟九重都震驚了。
——回紇大祭師腦袋發鏽了?
拿不到龍王血,所以,準備用大軍去接應嗎?
沒錯,那龍王血已經被巫馬逐丹搶過去快一個月了,但他卻沒有將龍王血送去回紇腹地。
也不能完全說他沒有送龍王血,隻是他這送血的態度,有些讓人看不分明。
在況曼和孟九重離開潛龍壩的第二天,巫馬逐丹終於從喪子之痛中走了出來,開始用信鷹往回紇腹地傳送消息。
但最近有批疾弓營的出色弓箭手,沒事就在大草原上瞎逛,導致巫馬逐丹送出的消息,經常一去就石沉大海,沒了蹤影。
派出去探路的人,也幾乎全部被斬殺在路上,這直接導致他與汗庭傳遞的消息時續時斷。
也不知道巫馬逐丹心裡麵是怎麼想的,就在前幾天,他乾脆直接地送了一封信回回紇,說一路攔截龍王血的中原人太多,龍王血根本就不能離開賬營,一離開,就極有可能被中原人搶去。
若是可以,讓大祭師親自來一趟邊關。
這封信被疾弓營的人攔截住了,並交給了穆元德,穆元德看完信的內容,當機立斷,準備用這封信,將回紇大祭師給騙到邊關來。
將這個人殺掉,然後毀掉他所練出的所有屍奴。
在來邊關前,穆元德就已經知道,回紇大軍中有不少屍奴,這些屍奴看著和活人差不多,但卻不知疼痛,能以一敵十。
而且,這些屍奴還幾乎都是中原人的屍體。
中原人講究入土為安,大祭師將屍體練成屍奴,這無疑是在挑戰中原人的底線。
前幾日,穆元德為調查屍奴,獨身一人闖了一次回紇的大營,從回紇大營裡搶了兩具屍奴回來。
這兩個屍奴不知疼痛,力氣都極大,軍營的士兵十人合攻一具屍奴,都沒辦法將之殺掉。穆元德也試了一下,發現除了將他們四肢砍掉,或是腦袋砍掉,才能消滅他們,後來鎮北侯出來,讓士兵用火試試。
鎮北侯與回紇打過很多交道,在很久之前,他就知道回紇大軍裡,有一隻神秘又特珠的軍隊。
這支軍隊成員不多,隻有幾百個人。他們隻有在攻城的時候才會現身,每次一現身,他的兵就死傷殘重,唯二兩次傷亡較輕的,都是因為,他們用了火箭。
鎮北侯看到這兩具屍體,就想起了回紇那邊的神秘軍隊,與那支軍隊出現時所帶來的戰況。
果不其然,一用火試,當即就試出了這兩具屍體的弱點。
屍體上一丁點的火星,都能讓他們立即倒下,變成一具死屍。而且極為詭異的是,一倒下,火星瞬間大旺,幾乎幾息之間,屍體就化成了一灘屍水。
回紇屍奴有多少,沒人知道。
鎮北侯和穆元德都認為,不管屍奴有多少,都得先殺掉大祭師這個練屍奴的人,徹底滅絕屍奴這種不該存在的東西。
這大祭師是個縮頭烏龜,這麼多年了,這個人一直都隻在眾人的傳說之中,從未現過身,想殺他極為不易。
正好,巫馬逐丹這封信,說不定就是把人引過來的契機,且還有可能是殺光屍奴的好機會。
至於巫馬逐丹什麼傳這樣的信回回紇,這就不在鎮北侯和穆元德的考慮之中了。
看完信後,穆元德模仿著巫馬追丹的筆跡,用回紇文字,在這封信裡麵加了幾行字,然後係到被疾弓營射下的,某隻輕傷的老鷹身上,讓這隻老鷹帶著信,飛去了回紇。
這隻老鷹可是疾弓營這段時間,所弄到的,唯一一隻活的老鷹。
勞心勞力為一隻鷹養傷,為的,可不就是這個時候。
這封信抵達回紇後,那嚴防死守,並想借彆用的蠱蟲,以防倫山蠱後遠程掐死大祭師的妮憐和大祭師,有些等不及了。
妮憐當即去了可汗寵妃,盛妃的大帳。
她不知和這盛妃說了什麼,沒過幾日,回紇便開始點兵,準備大舉進攻中原。
這個盛妃,便是在涇山之中,被況曼擒往的劉元愷母親,也是沈鎮遠那據說已經死掉的姐姐——沈蘭。
一個在回紇大帳中,恩寵久經不衰,美貌依舊的寵妃。
她所掌權勢,甚至已比肩可敦這個正妻,手中,還管著回紇可汗的馬場,可汗出入幾乎都是帶著她,甚少會帶著可敦參回宴席。
而就在妮憐見過盛妃小半天後,有一個人,離開了沈蘭的大帳。
離開的人,是盛妃的侍衛。
初初離開皇庭時,他扮做成了一個牧羊人,趕著羊群,速度不緊不慢往中原而去。
這人在回腹地之時,做著回紇人打扮,說著一口流利的回紇話,但在快接近邊關時,又做成了漢人裝扮,吐出口的話,已然成中原話。
他似乎對回紇和中原都很熟悉,甚至都沒被特彆盤查,就被放入了青陽關。
漠北的漢人多數都以牧羊為生,像這人這般,趕著羊群進關的漢人不少,他的舉動看似並不怪異,且,這似乎也不是他第一次入關,因為他在入關之時,還和守衛打過一聲招呼。
這人入關後,換掉一身行頭,快馬加鞭去了中原腹地——江南。
他在江南靈泉山莊裡見一個人,一個從涇山之戰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的人。
這人不是彆人,正是薑魯皇族通緝了那麼久,卻依舊沒有找到人影的——沈鎮遠。
至於這個侍衛和沈鎮遠談了些什麼沒人知道,但這個人離開後,蟄伏許久的沈鎮遠,終於有了動作。
他開始頻繁見一些人,地方士紳,書院院長,某掌有兵權的地方督師,甚至還派人去了一趟京城。
*
回紇發生了什麼變故,那些某在暗處活動頻繁的人,會不會帶起另一場風波,無人知道。
況飛舟在接到黎初霽的信後,整個聖慾天,頓時防備起來。
聖慾天地勢獨特,易守難攻,門內還有無數機關。
據說這些機關,都是第一代教主所設下的,個個機關都精妙巧絕,至今還被人破壞過,甚至聖慾天裡,還有一個機關接連大漠天山水庫。
據說,這個機關一啟動,整個青陽關至南莫溝一帶,會變成天山之水淹沒,變成汪洋洪流。
南漠溝是整個草原中唯一的山域,正好和漠北前內青陽關的大山相接,天山洪水一旦從聖慾天這灌入草源,那南莫溝到青陽關,這一帶,幾乎就完了。
這也是為什麼聖慾天這個江湖勢力,在關外屹立關外這麼多年,回紇大軍卻始終不敢將它踏平的真正原因。
想踏平聖慾天,除非將聖慾天教主一脈的高層全部滅完,要不然,聖慾天滅,那回紇差不多也要滅了。
況飛舟看完信後,立即安排人手,將聖慾天山下的山門封閉,開起山門至內部的所有機關,然後緊急招回埋伏在外,欲攔住龍王血的黎初霽和青蒙,還有青君。
這三人一收到信,不分晝夜,立即趕回了聖慾天。
他們回來的不是時候,在山門下,恰巧遇上了準備去關內的況曼和孟九重。
倫山蠱後出現在漠北,況曼自然要過去看望一下,況飛舟叮囑況曼,讓她在她阿娘忘情蠱未解之前,儘量彆向她提起他。
因為,況曼阿公曾提過,忘情蠱最能影響種蠱之人的情緒,若情緒放大,讓忘情蠱鑽了空子,徹底融入種蠱者的血肉,那極有可能製出解蠱之物,都解不了忘情蠱。
其實這也是況飛舟一直按耐著思念,不去見倫山蠱後的原因。
況曼聽完後,猛點頭。
不提了,在沒解掉忘情蠱之前,她絕不在阿娘的麵前提他。
況飛舟送況曼出聖慾天,見兩個徒弟都回來了,想了想,讓青蒙和況曼一起入關,去見見石竹月。
石竹月對他另兩個徒弟有情緒,但是對青蒙卻不會,因為,青蒙是她義子,是她正兒八經養的第一個孩子,青蒙若去見她,想必不會出現什麼負麵情緒。
於是,青蒙剛到聖慾天,家門都未入,就又上馬,和況曼和孟九重一起去了關內。
而至於前段時間,中原、百濮、回紇,三方都爭奪的龍王血……在巫馬逐丹神來一筆後,中原這方就沉寂了下去,開始布起了另一步局。
隻明麵上已暴露的潛龍壩,還有個青鋒和一隊疾弓營的人守著,讓回紇那邊知道,中原這方絕不可能輕易讓巫馬逐丹將龍王血送回去就行。
這波心理戰術,彆說,還真發揮了效果
青鋒是誰……
那可是況飛舟的師兄。
他武力如何,至今還沒人弄清楚,因為,他與青蒙一樣,都極少現身在聖慾天以外的地方。
唯一一次有名聲傳出來,還是因為信鷹造訪聖慾天,他一聲不吭入回紇,殺了不少貴族子弟之後。
且這名聲,還隻針對回紇,中原江湖,甚至沒幾個人聽說過他。
聖慾天的大殺器守在潛龍壩,不用巫馬逐丹再往回紇傳什麼信息,回紇大祭師都知道,龍王血是送不回回紇了,隻能他挪步,自己前去邊關取。
為了解除身體內的隱患,哪怕他有再多的顧忌,也必須親自前往一趟邊關。
*
天空蔚藍如洗,況曼趕緊趕慢,終於在兩天之後,趕到了關內。
入了關,孟九重本是想去帳營和穆元德會一麵。剛準備和況曼說一下,一抬頭,就見青蒙熟門熟路地走到一個賣糖人的小攤前,然後一下子買了個五個糖人。
五個糖人,他讓老板給包四個,揣進懷裡,剩下一個,當場遞了一個給況曼。
況曼水眸泛亮,接過糖人,就塞進了嘴裡。完了,還含糊不清地說了聲謝謝,一看就極喜歡那糖人。
說起來,自從半年前,青蒙離開許良山後,況曼就沒吃過糖人,因為,孟九重總會在她想吃糖人的時候,用彆的糕點代替糖人給她。
這糖人經常吃會膩,但久了不吃吧……彆說,還有點想吃。
孟九重看著青蒙這番舉動,黑潭般的眸子輕泛暗光。
他什麼都沒說,隻讓況曼微等片刻,轉身,去了旁邊糕點鋪子裡,稱了半斤糕點,還有一斤牛肉乾提回來,然後遞給況曼。
……這暗搓搓的操作,也是沒誰了。
到了關內,青蒙和關內一個聖慾天的屬下會了會麵,然後叫上況曼和孟九重,目標明確的,往青陽關內十裡處的一個小鎮走了去。
據剛才那聖慾天的人說,倫山蠱後目前就在那個小鎮上。
到了小鎮,青蒙也未去打聽情況,刀鋒一閃,在地上劃下幾個字:【義母在風蘭菀】
況曼抬頭,疑惑地看向青蒙。
【那地方,是當年阿公為義母所置辦的嫁妝。】
況曼看到這行字,臉上閃過了悟。
阿娘既然出現在小鎮子,沒道理有地方不住,還去住客棧。
“走吧,風蘭菀在哪裡?”
青蒙聞言,舉步,往小鎮鎮郊的一處田莊走了去,這田莊離小鎮近,也就兩柱香的距離。在田莊旁,有一處彆院,那彆院是個三進小院,小院門匾上,還高懸著風蘭菀四個字。
況曼站在宅院門前,尋思著道:“這地方,我以前好像來過。”
青蒙點點頭:【你五歲生辰那天,義母曾帶我們來過】
況曼明悟了,難怪熟悉,小時候還真來過。
走上宅院台階,況曼伸手,敲了敲門,沒多久,木門就被人從裡麵打開了。
一個穿著異族服飾的少女,從門縫裡伸出了腦袋,少女目光好奇,盯著宅院前出現的三個人。
況曼一看到這少女,眼睛突兀泛起了懵。
“……??”
好像看到了自己——
孟九重與青蒙看見出現在門前的女孩,也有點沒反應過來。
這少女與況曼長得極為相似,五官雖稍有區彆,但臉形幾乎一模一樣。
阿月視線在況曼三人身上掃了掃,目光最後落到況曼臉上。看了幾眼,她踏進門欄,笑盈盈道:“你就是阿曼姐姐吧,我是阿月,你好。”
原來小姨沒騙人,她真的阿曼姐姐長得很像。
況曼是真有點泛懵:“你好,請問你……”
沒聽阿娘提過她還有一個妹妹啊,怎麼這女孩和她長得這麼像?
“我叫石湘月,你可以叫我阿月,我娘是上任倫山蠱後,是你的大姨。”阿月熱情地拉住況曼的手,帶著她往院子裡走,剛跨進門,就抬頭往院子裡麵喊了一聲:“小姨,阿曼姐姐來了。”
她喊話剛落,倫山蠱後和石鬱就從各自的房間走了出來。
“阿曼!”
看到況曼,倫山蠱後略顯清淡眸子裡,浮起了溫笑。喊完況曼,她目光輕移,看向青蒙她身後的青蒙。
看著已長大成人的青蒙,倫山蠱後沉默兩息,輕聲道:“青蒙也來了啊。”
青蒙頷首,解下腰側的刀,出乎所有人預料,單膝對著倫山蠱後跪了下去。
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但他……
跪在身前的男兒,讓倫山蠱後瞳孔一震,手掌猛一伸,想要將他扶手來。
剛伸到青蒙的肩上,不知想到什麼,手掌微顫著,落到了他的頭上。
她如多年之前,誇獎他那般,輕輕拍了拍青蒙的頭。
這孩子……
倫山蠱後深深歎口氣,溫聲道:“起來吧,我回來了。”
一聲回來了,讓青蒙眼眶泛起了紅。
他微微垂頭,擋住眼底流露出來的情緒。
倫山蠱後對青蒙而言,意義不同。
他是她從路邊撿回來的,是她讓他免於戰亂之禍,是她給了他一個安生之所,也是她,讓他有了第二次生命……
可以說,倫山蠱後的出現,改變了青蒙悲慘的命運。
青蒙天生不會說話,連做小乞丐,都因無法出聲,討要不到一口飯,若沒有當初倫山蠱後的善心,他也許,早就餓死或是凍死在路邊。
他叫義母,但在他心中,倫山蠱後就是他的娘。
她失蹤那年,他被青鋒師伯帶去閉關,等出關時,一切都已塵埃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