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義縣,南街。
涇山一役,南街在修養了幾個月後,恢複了正軌。街道上,腰懸兵器,大口吃肉,大聲劃拳的江湖人,比況曼離開時多了許多。
東福客棧賓朋滿坐,嬌黛黛單腳踩在板凳上,不知和客人在爭辯什麼。
說了兩句,把那客人說得麵紅耳赤,她樂不可支,拎起桌上的酒壺,豪爽地喝了一口。
況曼剛走到自家家門,一側頭,便見她昂著頭,正豪放地喝酒。
她眼睛一亮,腳步輕轉,便想去東福客棧。好久沒見嬌黛黛了,有點想念她的花雕酒了。
雖然那次喝酒,她除了辣,啥味都沒喝出來,但就是想再和她喝酒。
前不久她答應師伯,要給他弄上好的酒送去呢。她得先去探探嬌黛黛還有多少花雕,要是多的話……看看能不能均點給她。
要是不願意的話……咳咳咳,她也不介意做一回梁上君子。
“先回家吧,回家梳洗一下,休息好,等她客棧快打烊再去。”
剛推開門,準備叫況曼進屋的孟九重,一掉頭,就見她身子對著東福客棧,一隻腳已經興衝衝地跨了出去。
他潤眸一蹙,立即出去手抓住她。
東福客棧人龍混雜,就算想和嬌黛黛聚一聚,最好也等人少的時候再去。
況曼抬頭,瞅了瞅孟九重。
“行吧,那晚點再去。”她聳聳肩,隨即眉毛一彎,笑眯眯道:“嬌黛黛的酒窖裡有不少好酒,我前不久不是和師伯打了賭嗎,師伯這人沒啥愛好,就好這一口,回頭咱們找嬌黛黛買一些,給師伯送去。”
“好。”孟九重一笑,牽著她的手,將她帶入屋裡。
“鬱戰,我回來了。”一進屋,況曼抬頭就瞧見鬱戰在劈柴。
況曼進屋,孟九重轉身,準備把大門關上。
大門在快要完全關上時,他視線一抬,便瞧對街客棧裡,嬌黛黛撩著頭耳際垂發,笑眯眯地看著孟宅。
孟九重神情微頓,隔空朝東福客棧裡點了點頭。和嬌黛黛打了打招呼,他麻利地將門關上,隔絕對街那彆具深意的打量。
關上門,孟九重額頭輕輕蹙了蹙,突感腦門有些脹。
當初他本不欲安家在南街,因為南街這邊太複雜,一個不小心,就會牽扯進江湖恩怨。
但鬱戰與崔言卻都說,住在東福客棧附近最好。因為,東福客棧的消息最靈通,他住在這裡,可以就近觀察出入東福客棧的人,從這些出入的人員中,分析出有利於他們的消息。
做了這麼久鄰居,因他時常出門的緣故,他什麼都沒觀察出來,他和阿曼反倒是被嬌黛黛觀察了個徹底。
唯一慶幸的是,阿曼誤打誤撞對了這嬌掌櫃的味,兩人莫名其妙看對了眼,讓這嬌掌櫃幫了他們不少忙。
可是,幫忙歸幫忙,他卻不希望阿曼和嬌黛黛走太近。
也不知從何時起,他心底莫名就生出一種直覺,總感覺阿曼和嬌黛黛走得太近,他可能會倒黴……
“公子,夫人。”鬱戰聽到喚聲,停下動作,掃了掃衣服上的灰塵,趕忙迎了上去。
嘶啞的聲音裡透著喜悅,顯然,鬱戰很高興兩個主子能安全回來。
邊關一戰,鬱戰並沒有參與,隻偶爾送一兩封信去青陽關。在這期間,他一直和鬱方住在蒼山,他也是昨天才從蒼山回來。
這不,一回來就開始暖房,把久沒人住的房子打掃乾淨,這會兒正準備劈些柴,砌在屋簷下,方便孟九重取用。
“你什麼時候下山的?”看著已經收拾乾淨的房子,況曼笑問了一句。
鬱戰:“昨日才到。”
孟九重走到院子:“蒼山那邊,鬱老和沈聞秋都還好嗎?”
“都很好,沈公子這段時間,經脈已經完全修複,倒是沈羅衣……”
鬱戰欲言又止,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
況曼一瞧他這模樣,就知道沈羅衣起幺蛾子了。
“沈羅衣怎麼了?”況曼抬頭,疑惑問:“上次你不是去信,說這女人被穆前輩失控給震傷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好了,還掀幺蛾子了?”
況曼對沈羅衣並不熟,甚至連她長什麼模樣都不知道。
沈羅衣在赤陽堡覆滅前一夜,被穆元德帶回了蒼山,在此期間,況曼就隻在黎初霽中蠱回中原後,帶著他去過一次蒼山,去的時候,沈羅衣避開了她和孟九重,所以,她與沈羅衣並沒有交集。
有關沈羅衣的事,況曼皆是從鬱戰去的信裡聽說的。
她知道這個女的在赤陽堡被滅之後,似乎鑽進了死胡同裡,埋怨沈聞秋,恨穆元德……
對於她的這種恨和埋怨,況曼不置可否。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選擇。
她選擇了親爹,無視親娘之死,甚至裝作一無所知時,她與沈聞秋和穆元德就已背道而馳。
也不知道後麵,穆元德抽出手後,會如何處置這個外甥女。
鬱戰垂眉,想了想道:“在公子來信,說要回來的這段期間,沈羅衣多次想離開蒼山,前幾天還拿了我師父新研究的一味毒,想毒死沈公子。”
況曼一震:“毒死沈聞秋?”
就算與沈聞秋所選不同,沈聞秋也是她親哥,下手毒死他……
這女孩心壞了——
一翻臉,就一絲掙紮猶豫都沒有,就要置從小寵她疼她的親兄於死地。
毫無情份可講……這女的,沒救了。
沒看沈聞秋在明明得知父親殺掉母親之後,還在仇恨旋渦中掙紮了這麼多年嗎,一直忍無可忍,到再為沈鎮遠找不到借口,才下定了決心,想為母伸冤。
可就算是做了決定,一開始,也猶猶豫豫,內心備受煎熬。
況曼雙眉緊皺:“她既然要走,讓她走就是。她心不在這邊,繼續留下去,是個隱患。”
鬱戰:“沈公子也是這麼說的,但我師父說,要等盟主回去之後再說。師父擔心,她離開蒼山後,會將蒼山暴露出去。”
蒼山是他們的退路,在未找到新的較為隱秘的據點前,蒼山暫時還不能被人知道。
特彆是沈鎮遠……
盟主體內的邪心焰不知何時才能徹底解除,若是沈鎮遠知道盟主在蒼山,並會再次失去心智自囚蒼山時,暗動手腳,盟主許是會出意外。
況曼撇撇嘴:“穆前輩就不該帶她回蒼山。”
用一生自由,換取穆仙兒一雙兒女安然,結果卻換來了一個白眼狼。
早知如此,當日剿滅赤陽堡時,就該將沈羅衣一起弄死。
孟九重深歎口氣:“誰知道她會是這般性子。”
當時沈聞秋記掛沈羅衣,拖著一身傷,也要去將沈羅衣救出來,而師父也不願意穆仙兒的女兒,受沈鎮遠連累……
誰知道,結果會是這樣。
孟九重看向鬱戰:“回頭你調些人手,注意著一點蒼山,鬱老說的有道理,蒼山那裡是師父的退路,在沒解決沈鎮遠之前,確實不宜暴露。”
說完沈羅衣,鬱戰突地想起昨兒剛回來遇上的人。
他緊了緊眉:“公子,昨日我回來時,那曾在興遠府與咱們相處過一段時間的蘇秀才,就上了門,說是找公子敘舊。”
對於這個蘇秀才,鬱戰與孟九重同樣,都有些不喜。
偏這人能耐的很,他才入城沒多久,就尋上了門,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打聽到這裡的。
況曼:“我們已經在城門口撞上過他了。對了,他昨兒是一個人來的,還是帶著他妹妹蘇月一起來的?”
這才況曼最想知道的。
況曼這人有些護食,這種護食到了男人身上也是同樣。
孟九重是她的男人,她討厭一切帶著心思接近孟九重的女人,甭管孟九重有沒有那心思,她都討厭。
以前她也討厭嬌黛黛,要不是和嬌黛黛相處過程中,發現她對孟九重沒那方麵的心思,隻是羨慕他那層秀才的皮,她定做不到和她有說有笑。
“蘇小姐未上門,但蘇小姐已來了咱們縣裡,他們兄妹目前住在楊縣丞的隔壁。”
鬱戰雖然是昨日才回來的,但對東義縣的事,卻是了然於心。
況曼眨眨眼:“那不是給吳大人帶了一頂帽子的,前師爺的院子嗎?”
鬱戰點點頭。“前師爺被問斬後,那房子就一直空著,蘇秀才做了衙門文書,又帶著家眷,吳大人就將他們兄妹,暫時安頓在了那院子裡。”
鬱戰頓了頓,眼睛暗戳戳瞄了瞄自家兩位主子,埋了埋頭:“據崔大叔說,蘇秀才每日下工後,都會帶著蘇月去楊縣丞家做客,最近這幾天,聽說,楊縣丞與他夫人關係似乎有些不大好。”
況曼眼睛一亮,覺得有八卦:“然後呢?”
鬱戰:“然後便是,沐家的沐戈樓公子,最近總是出門,跑來東福客棧。”
況曼瞥了鬱戰一眼:“能一次把話說完不,沐家公子又和蘇家兄妹有什麼牽聯了?”
那沐家公子不是彆人,正是藍廬書生的大舅兄。
這人心肝有點黑,藍廬書生和沐錦雲成親,他一副散功藥將藍廬書生毒倒,讓他成了軟腳蝦,這兩人成親都已**個月了,至今沐錦雲還未懷上。
據說,藍廬書生身上的散功藥才解開沒多久,小兩口現在正在努力製造下一代。
鬱戰:“我不大清楚,反正這蘇家兄妹不知道怎麼就和沐老爺認識了,蘇公子除了去楊縣丞家,去的最多的就是沐府。而沐公子自從蘇月常去沐府後,就整天往東福客棧跑。”
況曼聽後,嗬嗬一笑。
雖然鬱戰沒明說,但隻要耳朵沒聾的都聽得出來,這姓蘇的,是打上了沐家的主意。
嘖嘖嘖,活了兩輩子,就沒見過這麼沒臉沒皮的。
真懷疑,他這人品,是怎麼考上秀才的。
罷了,反正這些事和他們沒什麼關係,就當聽個稀奇吧。
況曼這裡想著蘇家兩兄妹怎麼作妖風,也作不到她頭上來,卻不知,那蘇秀才已經打起了孟宅的主意。
才從城樓處和孟九重打過招呼沒多久,蘇常傑就以有私事要處理的借口,從城門口回轉了內城。
回到家,見蘇月拎著藍子,準備出門。
他叫住她:“阿月要去哪裡?”
蘇月埋著頭,低聲道:“大哥不是讓我多和沐小姐走動嗎,我做了一些糕點,正準備給沐小姐送去。”
蘇常傑看了眼蘇月手中的籃子,道:“不必再上沐府,孟九重夫婦回來了,你抽空,去拜訪一下那位況娘子吧。”
蘇月臉上閃過為難:“大哥,況娘子不是尋常女子,我擔心,我和她沒話說。”
“婦道人家,再不尋常又如何。”蘇常傑嗬笑一聲,不屑道:“你們女人湊在一起,不是衣服,就是首飾,上次我不是拿了一盒東海珍珠給你嗎,南街那邊有一家街寶店,你把這盒珠珍拿去南街,讓珠寶店的掌櫃給你做成頭飾。記住,去取的時候,得在這個況娘子看到你的時候。”
女人,再厲害也拋不掉天性,喜歡的東西,翻來覆去還不是這些。
隻要阿月的東西能吸引住姓況的目光,然後攀談上,後麵的事,就好辦了……
今日城樓一見,他算是看得分明,孟九重根本就不願和他相交,他貿貿然上前,說不定會引起懷疑。
孟九重這人看著溫文爾雅,實則卻是極冷漠,在興遠府與他相識,並做了一段時間的鄰居,結果他卻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消失了。
想從孟九重這邊下手不大容易,還是女人比較好攻克。隻要相熟了,談著談著,好多話不經意就說出了口,到時……
至於沐家……上沐家不過是權宜之計,誰讓沐家有個女婿姓黎呢。
蘇月聞言,抬頭看了眼蘇常傑:“那我這糕點,還給沐小姐送去嗎?”
蘇常傑:“送什麼送,先去做首飾。”
蘇月點了點頭,將籃子提回屋,然後收掇了一下,取了放在梳妝台上那匣子珍珠,便出了門。
蘇常傑等蘇月離開,一雙眼睛透出算計的笑。
多結識些人,總歸是有好處的,這不,機會來了。
若不是當初他物色上了姓孟的,想將阿月嫁給他,搬出了他隔壁,今日這機會說不定就成彆人的了。
一千兩黃金啊,乾好這事,他這輩子就有花不光的錢了。
*
孟宅。
談完近日東義縣的事,況曼就去了書房,準備給阿月去封信,讓她幫忙弄一根地墾蟲的尾巴出來。
“阿曼,梳洗一下,準備吃飯了。”孟九重見鬱戰燒好熱火,他走進書房,輕喚了一聲況曼。
“來了。”況曼脆聲聲應了一句,將寫好的信,裝進信封裡,拎著出了書房。
“鬱戰,回頭安排個人,把這信送到倫山十裡外的小風鎮上。”況曼將信交給鬱戰,並把送信的纖細地址告訴了他,然後轉身,回房梳洗。
一路回來,雖然走得慢,但也算是風塵仆仆,梳洗一下全身都輕鬆。
今日的午飯,不是孟九重做的。
剛到家,好些東西都要收拾,孟九重沒時間做飯,所以鬱戰便去對街嬌黛黛的店裡買了一桌飯。